范妮还记得(1 / 1)

卡伦说服范妮去城里的迪斯科舞厅,这家舞厅位于从广场到火车站的一条小巷子里。和她的朋友一进入拥挤的舞场,范妮就感到眼花缭乱、心情激动。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光:红蓝灯光下的面孔、梦幻般的闪亮薄雾、低沉而脉动的音乐。这些人都在寻找什么?当范妮睁大眼睛在人群中走动时,她在寻找什么?她并不是喜欢这里,也不一定会在这里找到幸福,只是在灯红酒绿中盲目地寻找某种舒心的感觉而已。

在吧台前喝了几巡卡伦推荐并付钱的苦橙酒后,两个女孩走到舞池里。越来越多的人挤到她们中间。陌生的面孔一张接一张地出现又消失。范妮喜欢自己的舞姿,欣赏自己轻盈的动作。酒精开始起作用了,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这就像从一种模糊的自我牺牲意识中解脱出来,不,不是牺牲,没那么伟大。由于强加于自身的误解,她让自己陷入了悲伤失落的情绪。现在,她的内心充满深深的愉悦感。她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自己,而且看到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合情合理的东西。她用一只手臂搂住卡伦的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那个温馨的小家。那里,范妮和附近农场的玛吉特一起玩捉迷藏。两个小女孩藏在阁楼上。她们兴致勃勃地从一个破箱子里掏出了一堆旧衣物:一件雨衣、一双靴子、一些色彩鲜艳的披肩和一件沾满灰尘的羊毛衫。她们一起吃了夜宵,睡前又在浴室里的镜子前做各种表情,摆各种姿势,一玩就是半个钟头。闹腾够后,两人都面红耳赤。范妮想把这些事告诉卡伦,但她一回忆起童年,整个人就僵住了,所以一直没提起。

当卡伦和另一个女孩跳舞时,范妮站在吧台前,喝着一杯色彩斑斓的酒。她开始感到有点头晕,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吃醋。这是一种可耻的感觉。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小气刻薄。而且她和卡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除了友谊,没有其他关系,没有任何承诺。她们相互接触时似乎很有分寸。但令人困惑的是,她们关系密切,她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证明。

范妮放下空酒杯,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看着跳舞的两个女孩。她想给卡伦发一条信息,她知道卡伦跳舞时听不到。范妮在手机上快速敲击了一句话:是你邀请我的,而且我很高兴地答应了你的盛情。她毫不犹豫地发送了信息,但一发走就后悔了。这样的信息有什么用呢?范妮还不如走到卡伦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从现在起她会完全对卡伦开放自己。她真的是在嫉妒吗?真是这么回事吗?她不想承认,她要尽量避免承认这一点,甚至对自己也不承认。但是,当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向范妮,把啤酒洒她一身时,所有这些胡思乱想都没有了意义。啤酒喷溅到她的脖子和肩膀上。范妮一把抓住了那个人,不是冲他大喊大叫,而是扶他站稳。一个保安及时出现了。他一边照顾着醉汉,一边用拇指指向舞厅后面一条狭窄的走廊,向范妮示意那是去洗手间的路。

洗手间里也挤满了人。范妮终于挤到一个水槽前,脱下了外套和上衣。她**上身,用冷水冲洗了她的上衣。令人作呕的麦芽味很快就被冲走了。一个脸上擦了荧光粉的红发女人向范妮靠拢过来,指着她的手腕,咕哝着什么。范妮没有听清。她想穿上湿漉漉的上衣,但它很不配合,在她的背上扭成了一团。面颊闪着银光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尴尬而退缩,而是殷勤地把胳膊搭在范妮的肩上,向她邀舞。范妮设法把上衣拉下来遮住肚子,抓起外套,试图挣脱。那女人把嘴凑到范妮的耳朵边,现在范妮能听清她说的话——两句直截了当的话:她很美,不应该做伤害自己的事。她为什么不跳舞呢?范妮挣脱开身子,挤了出去。卡伦不见踪影。范妮想,也许是她误会了,也许她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而且坦白地讲,她们之间没有承诺,没有保证。但是如果每件事都要说出来,都必须明确无误,才能达成一致,才被视为诚意的话,那么她该相信什么呢?她应该如何看待她们在森林里度过的那一天,如何看待獾窝和所有的友好?还有彼此之间不可否认的吸引力——这不就是她们之间的纽带吗?这不是她们关系的基础吗?

范妮二话不说就回家了。这是一次漫长而艰辛的旅程。最后一班火车早已开走,唯一的选择是夜间公交车。范妮直到凌晨四点钟才回到家。睡觉前,她查看了一下手机。卡伦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范妮这时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并不复杂,当然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她并没有在忽明忽暗的舞厅内仔细寻找她的朋友。她很生自己的气,她太鲁莽、太幼稚了。她恼怒地用双手捂住脸。她很想对卡伦说点什么,就算没什么可说的,也要道个歉。但卡伦会怎么说?可能会说一些安慰人的话。或者卡伦已经觉得范妮这个人很古怪了。范妮想,如果我要做我自己,如果一辈子都要做我自己……真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