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法解释的行为或决定或许是毫无价值的。晚上睡觉前,范妮关掉所有的灯。每天晚上重复同样的仪式:先关掉客厅的灰色落地灯,然后关餐厅餐具柜的灯,那盏灯上有一百多个液滴状小镜片,薄如蝉翼,每次她经过时像有生命一样颤抖起来,把光线散射到地板和墙壁上,无限迷人。她把厨房橱柜下的一盏荧光灯开着,这样如果她半夜醒来喝水,就不用跌跌撞撞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只是那天晚上有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一颗钉子,在炉子和台面之间。自从她父亲装上一排挂抹布和手巾的钩子以来,这颗钉子一定是在此处藏了很长时间。钉子折射着灯光。范妮把它捡起来,摸了摸尖头,端详着,仿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她把它带进了浴室,刷牙时放在水槽边,上床后塞到枕头底下。是她父亲落下的吗?她本能地伸出手,把钉子握在手心里。她早就预料到自己睡不着。她已经习惯了失眠,谁知道呢,她甚至渴望失眠,总之肯定没有刻意避开失眠。但是,你能避开失眠吗?这就好比你可以让自己入睡,睡不睡是你的自我意志的选择。这么说,躺在黑暗中,却不让自己做梦、不让自己休息是可悲的、消极的。范妮打开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钉子。她顺着手臂内侧薄薄的皮肤轻轻划了一道,又划了一道,速度快了些,然后是更深的一道。好痛!但血液一流出,灼痛感就减轻了。她斜视了一会儿钉子,把它放回枕头底下,关了灯。
晨风徐徐,阳光灿烂。范妮揉了揉眼睛,猛然想起昨夜离奇的梦,只是她觉得那梦境与自己无关。不过醒来后,她还是觉得不舒服。梦中,她在山林里走着,在一片空地上发现了一个死去的人,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女孩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她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但在半山腰上,她发现有东西在跟踪她。那一团可怕的、黏稠的、试图吞没一切的东西从山坡上滚滚涌下,不断膨胀,最终追上了她,推着她的脊背,拍打着她的后脑勺,向前抵住她的脖颈。她的脚被松动的石头绊了一下,死神无情地向她逼近。
现在,死亡不再是什么人或物,而是凄惨的、稀薄的空气。她无法呼吸,确切说是没有空气,她缺氧了。死亡是匆忙或停滞的时间,是一种神奇的时刻,它破坏了事物的正常秩序,摧毁了所有的意义和信念。又或许,死亡就是这一切,因为它不需要隐藏在这里或那里。死亡不会回避,它现身于不知死亡栖身何处的安逸梦境中:当一个毫无戒备之心的年轻人在森林里安然漫游时,死亡便会悄悄靠近。而现在,死亡依附着范妮,紧抓着她,像撕不下的标签,像她掌心的黑痣。
她走进浴室,心想:我要收回我说过的和做过的一切。没有虚假的谦卑,没有坚定的信念,只有艰难且困惑的开始,一步一步,凭着决心和努力。她洗掉了手臂上凝固的血迹,在光线下检查了那些细小的划痕,伤口最深处的皮肤肿胀发热。她再次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了一会儿。她差点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脸没有变形,但是变了样:丰满的嘴唇干裂了,皮肤苍白,眼袋青紫。还有什么比偷偷摸摸地伤害自己更可怜?在进城的早班火车上、在学校里、在熟悉的回家途中,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因需要被理解而饱受折磨。她可能需要放松一下身心,才能告诉自己,她与钉子、与钉子所带来的困惑有多么密切的联系。还有什么比失落和寂寞,更能引起信任和自发的忏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