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梦(1 / 1)

每逢星期六,范妮都去教堂。阿尔姆有时看起来无精打采,焦躁不安。当他们各忙各的时候,范妮会纳闷他为什么沉默不语。但他的忧郁一般不会持续太久,气氛很快就缓和下来,他们会开始交谈,无一例外都是阿尔姆先开口。他们的对话——其实是阿尔姆的独白——主题之一是世界是否真的在发展和进步。阿尔姆对此表示怀疑。他认为尽管人类不断获取新认知,发展新知识,但失去的也同样多,浪费的东西也多,而且永远无法弥补。在范妮和阿尔姆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和普鲁斯特、柯莱特、卡夫卡和凡尔纳才华不相上下的作家吗?还有什么可以超越鲍沙其、基顿、格莱米永和奥菲尔斯的电影吗?范妮不可能全部了解阿尔姆一口气说出的所有例子。每当这个时候,范妮觉得阿尔姆不是在寻求她的理解或赞成,而是这个命运多舛的人在寻找继续前进的动力。

但大多数时间,阿尔姆心情很好,像父亲一样大步走来走去,夸耀范妮的工作做得多么出色。谁能像范妮那样把这里保持得干净整洁呢?谁能把铜器和银器擦得锃亮呢?或者他会热情洋溢地大声朗读,好似他选择的文段是被遗忘或新发现的宝藏,他要让它们重见天日:“托拜厄斯挖到了一个神像,一个带着轻蔑微笑的神,谁知道在泥土里躺了多久。”在絮絮叨叨的过程中,他也不断赞扬范妮工作努力,说她是一个受上帝祝福的人。当她打扫长廊,或爬上梯子,掸掉线脚和装饰上的蜘蛛网时,阿尔姆会对她说这些。有时他的感慨来得毫无来由:和范妮一起度过上午时光,真是太愉快了!每次范妮离开教堂时,这位情绪多变的牧师都会站在门口,带着夸张的感激之情深深鞠躬。

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他们站在教堂的台阶上。范妮要回家了。阿尔姆关掉了灯,锁上了门,说他会陪她走一段路。但他们没有出发,还是站在台阶上。黄昏降临。西边的天空闪耀着珍珠贝母般的柔和光彩。阿尔姆眯起眼睛,指着一架飞机,它的尾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奇妙的淡红色线条。路上停着几辆卡车,一辆是空的,另一辆装满了砾石,喷出的尾气在冷空气中笔直上升。阿尔姆点燃了一支香烟,那是夕阳映衬下的另一根烟柱。在这样的时刻,阿尔姆说,在这样的时刻,你不可能不需要信仰。范妮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是什么样的时刻?是微光闪烁的天空吗?还是路上停的那些像发电机一样吵个不停的卡车?他没有信仰吗?怎么说他也是个牧师。范妮问起他,回答是毫不犹豫的,他当然有信仰。相信是他的责任,而且他相信了。他相信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范妮问他是不是指上帝。没错,他是指上帝。但他希望自己也能相信这个世界,相信人类,就像相信上帝,信任神秘莫测的造物主一样。

范妮要走了。

他们在商店门口分手。

晚上范妮做了个梦。由于是在乡村长大,她经常梦见动物。这个梦似乎与牧师有关,又毫不相干。她牵着一匹瘦弱疲惫的马,穿过一片荒芜萧条的乡野。但后来,就像魔杖一触,梦境突然变了——梦总是这样。范妮骑在马背上,驰骋在郁郁葱葱的牧场上。她牢牢地握着缰绳和辔头,引导着马儿,仿佛太阳和风在马的鬃毛里歌唱。翌日清晨,她一睁开眼睛就想起阿尔姆读给她听的一句话:“友谊?更清楚地表达你自己。我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