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滑了一下”(1 / 1)

林肯传 戴尔·卡耐基 3078 字 2个月前

时光荏苒,很快到了l858年的夏季,这时的亚伯拉罕·林肯正迎接着他人生跑道上的一个大冲刺。他从偏僻的乡村小镇走出来,登上光芒四射的政治舞台,展开了一场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角逐。

这时的他已年近49。这么多年的起起落落,他得到了些什么???在生意上,他是个失败者;在婚姻中,他是个不幸者。

作为一名律师,他已经相当成功,每年能赚到3000美元。然而,在政途以及他的深远理想上,他却屡遭失败和沮丧。

他也曾坦言,他在理想之路上早已经败下阵来,成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但谁又能料到,事态突然峰回路转,并以加速度的形势快速发展。7年之后,他便与世长辞。就在这短短的7年时间里,他是如何取得那丰功伟绩,并收获名扬万代的声誉的呢?

他的竞争对手依然是斯蒂芬·A·道格拉斯。只是道格拉斯已今非昔比,早已成为国人的偶像,甚至在全世界都声名显赫。在《密苏里协议》被废除后,时隔4年时间,道格拉斯就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名誉,重新活跃于政治舞台。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堪萨斯州要求加入联邦,并承认他们的奴隶制,但道格拉斯坚决说“不”,理由是他们的议会名不副实,他们的议员全是通过诈骗和威逼当选的。堪萨斯州有过半的人被剥夺了选举权,而仅密苏里州西部,支持奴隶制的民主党人就足足有五千人。但这些人却在选举当天全副武装地来到堪萨斯州,高举旗帜前来为奴隶制投票,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那么,没有实施奴隶制的州是何种状况呢?人们早已经摩拳擦掌,手枪、步枪都被擦得油光锃亮。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操练枪法了,树上、谷仓的门洞里全都拴着枪靶;他们进行列队操练、挖战壕、竖胸墙,把酒店改装成碉堡。他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如果不能以投票来保证正义,那么就用真枪实弹来夺取!

在北方,职业演说家将他们的高见宣传到每一座城镇和村庄,为堪萨斯而战筹集到了无数的捐款。亨利·沃德·比彻在布鲁克林演说时起誓,拯救堪萨斯,枪炮远比《圣经》管用。从那时起,人们就将来复枪叫做“比彻的《圣经》”。人们将箱子和桶上贴上“圣经”“陶器”“修正法规”的标签,其实里面装的全是崭新的来复枪,它们就这样被名正言顺地从西部运出。

此时,五名刚移民到自由州的黑人被杀。一位靠酿酒为生的老牧羊人放弃他虔诚教徒的身份,在堪萨斯平原揭竿而起,他说:“我别无选择。以上帝之名,我也应该给那些支持奴隶制的人一点儿颜色瞧瞧。”

这个人叫约翰·布朗,居住在奥萨沃托米。5月的一个夜晚,他打开《圣经》,向家人朗读了大卫的赞歌,之后,全家人哀声祈祷。然后,布朗就带着他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婿,骑着快马穿越大草原来到一个支持奴隶制的人家。他们将屋子里的男人和两个儿子拽出屋外,用斧头砍断他们的手臂,劈开他们的头颅。此时天降大雨,被劈开的头颅伴随着雨水的冲刷而脑浆四溢。

从此,双方时有杀戮,史书上称之为“流血的堪萨斯”。

现在,道格拉斯终于明白了,不合法的议会根本无法得到合法的洗涤和净化。于是,他要求恢复堪萨斯人民的投票权,然后以公正的方式投票决定是否实行奴隶制。这个要求是合理正当的,但美国总统詹姆斯·布坎南是奴隶制的支持者,他和那些傲慢无礼的政客们都无法容忍这样的安排。于是,布坎南和道格拉斯互相撕咬了起来。

当总统威胁要封杀道格拉斯的政治舞台时,道格拉斯则反击道:“先生,我既然曾以上帝之名挑选詹姆斯·布坎南担任总统,就同样能以上帝之名将他拉下台。”这不仅仅是他的恐吓之词,他确实改写了历史。本来奴隶制的势头在政治领域已经肆无忌惮,但自从总统与道格拉斯打斗起来后,它的势头倒骤然下降。

接下来的战役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民主党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局面,直接导致了它l860年大选的失利,而这又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林肯的当选。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人民的信念,道格拉斯放弃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准备为无私和正义而战。他博取了伊利诺伊州人民的爱戴,如今,这位国人偶像又返回了自己的家乡。

芝加哥还是那个芝加哥。所不同的是,1854年,迎接道格拉斯的是降旗帜,鸣丧钟;而今,芝加哥人民竟派出一列火车专门护送他返家,火车上锣鼓喧天,迎接他的人汹涌如潮。道格拉斯一进城,迪尔伯思公园的上空就响起了150声礼炮,接着,全城的男人们竞相跟他握手,全城的妇女们则争先恐后地向他献花。为了迎接这值得纪念的一刻,人们把刚出生的长子命名为斯蒂芬。有不少狂热追随者为了一睹道格拉斯的尊容,而被踩死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下。这一荣耀一直伴随了道格拉斯终生,甚至在他离世40年后,人们仍高傲地自称“道格拉斯民主党人”。

道格拉斯荣耀返乡后,伊利诺伊州民主党提名他为联邦参议员。而与之抗衡的共和党将会推举谁呢?当然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林肯。但要不了多久,林肯就会因为同道格拉斯的激辩而名声大噪。

接下来,两个人展开了一连串激烈的论战。他们在辩论中各显神通,将公众的狂热推向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壮烈的演讲场面,没有哪个大厅能容得下如此多的听众,于是,演讲不得不安排在下午的小树林或郊外的田野。记者们紧紧相随,报刊之间你争我斗,很快,两位演讲者都有了各自的听众和支持者。

两年之后,林肯入主白宫,正是借着这些激辩,为他的成名铺好了路。

在选举开始前的几个月,林肯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中。脑海里浮现一丝想法、观点,哪怕是只言片语,他都会将其记录下来,信封背面、报纸空白处、纸袋上,只要是能写字的地方,都有他的字迹。这些碎片随后都会被他塞进那顶高高的丝绒礼帽里,他走到哪里,这些东西就跟到他哪里。最后,他会把它们重新抄写一遍,同时朗读每个句子,以便随时进行修改和完善。

最终,林肯完成了演讲初稿。然后,他邀请几位挚友到州图书馆,紧锁房门,在大家面前朗读讲稿。每读完一段,他就请大家点评。后来,讲稿中许多句子成为旷世名句:

“分裂无立足之地。”

“我坚信政府不能永远容忍半奴隶半自由的制度。”

“我不希望联邦解体——我不希望议会解散——但我真的希望它停止分裂。”

“要么,团结成一个整体;要么,四分五裂。奴隶制和自由制永远势不两立。”

越往下听,朋友们越感觉震惊,这太激进了,大家表示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肯定会吓跑支持者。然而,林肯却缓缓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向朋友解释演说的主题思想。他认为,“分裂无立足之地”应当是全人类的真理。

林肯说:“这是六千年来验证的真理,我需要某个公众人物将它化以简练的语言,渗透到人类意识中去。这一时刻已经来临,真理必须有人说出,我的决心不容更改。我甚至愿意为了捍卫真理而死,如果这次演说会将我带入地狱,那么就让我和真理一起下去吧!誓为正义而死!”

8月21日,在芝加哥城75英里外的渥太华镇的一个小农场里,展开了第一场伟大的论辩。辩论之日的前夜,人们便已经蜂拥而至。那里的酒店、私宅、马房到处人满为患,人们点燃的篝火长达1英里,整个小镇仿佛被入侵的敌军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黎明前,另有一波人潮再次涌现。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伊利诺伊大草原升起,并照耀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时,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行人和车马塞满了,马背上坐满了人。当时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有下雨了,天气炎热,人群踏起的干燥的灰尘漫天飞舞,弥漫在田野的上空。

正午,又从芝加哥开来了一趟专列,17个车厢座无虚席,就连车厢的过道上都塞满了人,更有人挤不上车,只好爬上了车顶。

方圆40英里以内的乡镇村民都敲锣打鼓地会聚一堂,民兵只好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做巡游。江湖郎中们趁机叫嚣着销售他们的止痛药,为了吸引人群而免费表演耍蛇;杂耍艺人使出浑身解数,在人前献艺;乞丐们、妓女们借机招揽生意。四处可见被礼炮惊吓了的马儿正四处逃窜。

盛装出席的道格拉斯乘坐一辆六匹白马拉着的豪华马车,穿越各镇的大街小巷。每到一处,人们都会振臂高呼,这股热潮迟迟不肯退去。

林肯的支持者们则故意跟道格拉斯的优雅排场唱反调,他们让林肯坐在装运干草的破旧大车里,拉车的则是一对白色骡子。紧随其后的是林肯的啦啦队,也是一辆破旧的干草车,车上并排坐着32名姑娘,每一位姑娘以一个州命名。另有一条高高悬挂的巨幅标语写着:

帝国之星向西部迈进,姑娘们的心犹如母亲离不开大地,时刻追随着林肯。

演说者们、委员会成员们、记者们,无论是谁都要花上半小时才能挤出人群,来到演讲台前。

为了遮挡炽热的阳光,人们在演讲台上临时搭起一个遮阳棚。一群男人爬上棚顶,随着一声巨响,棚子轰然倒塌,木板全摔在了道格拉斯那边。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两位竞争者都截然相反:

道格拉斯身高五英尺四英寸,林肯六英尺四英寸;

道格拉斯文雅殷勤,林肯笨手笨脚;

道格拉斯风度翩翩,是大众偶像,林肯神色忧郁,苍白的面孔布满了皱纹,毫无吸引力。

道格拉斯身着褶边衬衣、深蓝色外套和白色长裤,搭配一顶白色的宽檐礼帽,俨然一副南方种植园主的形象;而林肯的打扮粗鲁怪异,看起来还很好笑,他那件黑色的外套破旧不堪,袖子又短,严重走形的裤子无法遮住脚踝,烟筒般高的礼帽饱经风霜。

道格拉斯毫无幽默感,但林肯却是历史上最诙谐的人。无论到哪里,道格拉斯只会反复重复他的观点,而林肯总能随心所欲地变换话题。

道格拉斯爱慕虚荣,好大喜功,喜欢自吹自擂。他乘坐专列而来,火车上彩旗飘飘,车尾还安置一门铜质礼炮台,每到一处,人们就能听到礼炮的轰鸣,于是便知道这位伟人来到他们家门口了。

而林肯最讨厌的就是装腔作势,他乘坐的是日间马车和运货火车。外出旅行,拎上一只破袋子就够了,外加一把伞柄不见了的破棉布雨伞。为了使用方便,他便用一根绳子将伞叶的中间绑起,以免敞开。

道格拉斯是个机会主义者,正如林肯对他的评价,他“没有确定的政治信念”,赢是他唯一的目标。但林肯是为真理而战的,只要正义能最终胜出,他不在乎自己的输赢。

林肯说:“我向来拥有理想,为了不让理想破灭,我是多么恳切地祈求上帝。我并非不看重政治荣誉,但如果《密苏里协议》能够保留至今,而且奴隶制不再扩张和蔓延,那么我个人十分乐意让道格拉斯法官继续留下,而我也不会入局,当然,如果我俩同时留下更好。无论是道格拉斯法官,还是我本人,谁会当选为联邦参议员,其区别很小,但我们今天所讨论的问题,却是远远高于我们的个人利益和政治前程的。道格拉斯法官和我本人终有一死,而这个问题却能永垂不朽。”

道格拉斯则根本不在乎奴隶制的存在是对还是错,他强调,如果任何一个州的公民选择了奴隶制,那么这个州在任何时期都有权保留奴隶制。他的口号是:“各州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州瓦上霜。”

林肯的立场则截然相反。他说:“道格拉斯法官认为奴隶制是正当的,我却认为它是不义的,这正是我们最大的差别。”

道格拉斯法官对此辩解说,只要这个社会团体愿意实施奴隶制,那么它就有权利享有这一制度。如果这是正义之举,便再好不过,但如果这是不义之举,他也无法说人民有权犯错。

道格拉斯并不在乎政府是否实施奴隶制、是否要解放奴隶,就像他根本不在乎隔壁邻居是否种植烟草一样。不过,这与广大民众的观点产生了矛盾,因为人们认为奴隶制在道德上根本就是错误的。

道格拉斯在州府大肆宣扬,说林肯想要给予黑人平等的社会地位。

林肯对此反驳道:“不,我为黑人争取的东西是人类最基本的,即自由。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别干涉他。如果上帝只赋予了他一点点自由,那么就让他充分享受那一点点自由好了。我承认,在许多方面他与我不可等同,但他也的确有权享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他有权享受自己的劳动所得。在这方面,他和我一样,和道格拉斯法官一样,和在座的每一位一样。”

但道格拉斯抓住了要害,一次次谴责林肯企图让白人“拥抱黑人,与黑人通婚”。

林肯只好一次次地被迫否认,并加以更正:“如果说我反对奴隶制,不愿意让黑人妇女成为奴隶,就必须娶她为妻,这样的推论我不承认。在我过去的50年里,我从没有让哪一名黑人妇女成为奴隶,也没有让她成为我的妻子。这世上有足够的白种男女进行婚配,也有足够多的黑人男女得以婚配。所以,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让他们自得其所吧!”

道格拉斯试图避开这个问题。林肯则攻击他的论点根本就站不住脚,就像是“拿鸽子的影子来熬汤”。他在“玩文字游戏,照他的话说,一个人都可以将七叶树变成栗色马”。

林肯继续指责道:“他的辩论里毫无根据,却要我来作答,我觉得这很傻。”道格拉斯说事情并非如此,他知道他们有错,但林肯也有错。

林肯回应道:“如果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宣称,二加二不等于四,那么我怎么都改变不了他的观点。我不能压制言论自由,让对方闭嘴。我真不想称道格拉斯法官为骗子,但仔细想来,还真找不到比它更合适的称谓了。”

日复一日,争斗就这样继续着,林肯不断地发起进攻,其他人也参与进来。莱曼·特朗布尔称道格拉斯是个厚颜无耻的骗子,他为此感到羞愧。著名的黑人演说家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也赶往伊利诺伊州加入到讨伐道格拉斯的行列。民主党人也加入到谴责道格拉斯的队伍中。德裔美国改革家卡尔·舒尔茨在海外选民面前将道格拉斯的行径一一揭露。共和党则在报刊的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大字体称道格拉斯为“伪假者”。道格拉斯所在的民主党四分五裂,如今他是腹背受敌。绝望之中,他电告朋友厄舍·F·林德说:“我被恶狗追赶逼迫,看在上帝的份上,林德,来帮我一把吧!”

结果,这则电文被发报员传给了共和党人,共和党人则将其登在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让道格拉斯出尽了洋相。这可把道格拉斯的政敌们乐坏了,从那天起,林德便被称为“看在上帝份上的林德”。

投票选举的当晚,林肯在电报室查看选举结果,在得知自己落败后,他便往家走。当时天下着雨,外面漆黑而闷热,路上泥泞不堪。突然,林肯的一只脚打滑绊到了另一只脚,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衡。“只是滑了一下,”他自我安慰,“这不是摔跤。”

不久,林肯在一份报刊里读到一篇有关他的评论:

在伊利诺伊州众多的政客中,最不幸的莫过于亚伯拉罕·林肯了。从他所从事的每一件事来看,似乎都以败局结束。他在自己的政治规划中常常是委曲求全,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这无疑在自毁前程。

那些蜂拥而至追捧林肯的民众们鼓励林肯可以靠演讲来赚些外快,于是,他准备就“发现和发明”进行演讲。他还在布卢明顿租了个演讲场地,雇了一位年轻女士在门口卖票,但没有一个人前去倾听。一个都没有!

再一次,林肯回到他那肮脏不堪的办公室。墙上的墨迹依旧,书架上被尘土掩盖的花籽仍在发芽。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他已经半年没有接过任何案子,没有一分钱收入。他身无分文,甚至连店铺里的赊账都没有办法偿还。于是,他不得不重新旅居乡村小镇,巡回办案。

时值11月,天气渐寒。野鹅在清冷灰暗的天空中高声鸣叫着向南飞去,飞过林肯的头顶。狼在树林里哀嚎着,吓得野兔四处逃窜。然而,坐在破烂马车里的忧郁男人,似乎淡忘了周围的一切。一小时又一小时,马儿拖着车子肆意前进,车上的人则将下巴深埋在胸前,神情呆滞,绝望地盯在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