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普林菲尔德,恐怕没有谁比玛丽·托德更持家有道了,她把所有的奢侈都用在了社交和摆阔上。当家里的条件还不允许购置马车时,她就买了辆马车。一天下午,她花25美分雇用邻家男孩赶着马车在镇上从东头游到西头,就为了挂一通电话。斯普林菲尔德只是个小村镇,她完全可以步行,或雇辆马车,但她绝不会这么做,因为有失身份。家里再拮据,她都能异常阔绰地置办衣物。
1844年,林肯一家以1500美元的价格买下了查尔斯·德雷瑟的房子。这座房子有一间起居室、一间厨房、一间会客室和几间卧室,房子后院还单独备有一个用来堆放干柴的小屋,另外还有一个养牲畜的谷仓。
一开始,玛丽简直觉得这里就是天堂,尤其拿它跟刚搬离的出租屋相比。更何况,这是她自己的房子,有一种作为业主的骄傲。不过,这种满足感很快就消失殆尽,接着就是各种找茬儿。因为姐姐住的房子是两层的大楼,而她的房子只有一层半高。有一次,她对林肯说:“住在一层半的房子里的男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一般情况下,林肯从来不过问玛丽的花销,他会说:“你想要什么,只管买就是了。”但在扩建房子的问题上,林肯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不是大家庭,这房子足够了。”再说,他还不富裕,结婚时就只有500美元,到现在,仍然只有这些积蓄。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换大房子,她深知这点,但她仍旧抱怨不停。最后,为了让她停止唠叨,林肯找来承包商来做估算,并要求承包商故意将价格算高些。当林肯将这个价目告诉她时,她吓得喘不过气儿来。林肯觉得这件事终于该告一段落了。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当他巡回办案返回家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房子了。原来,她的夫人另外找来一个木匠,估算了一个较低的价格,然后就动工了。林肯站在第八街自家房子面前,自嘲地说:“陌生人,麻烦您能告诉我林肯家在哪儿吗?”
律师的收入微薄,正如他所言,他常常要“东拼西凑”才能偿清账款。这次,他又被一笔本不必要的账单压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让他很伤心,并且将这话告诉了她。
对于林肯的斥责,夫人使用了她迄今为止唯一的方法来回敬,那就是攻击。她攻击他没有消费观念,不懂持家,无法承担责任,等等。这是玛丽觉得最为冤屈的地方,事实上许多人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其他律师常常被林肯的低收费而激怒,他们认为他拖垮了整个律师界。
1853年,林肯44岁,也就是他入主白宫的8年前。那一年,他在麦克来恩巡回法院受理了4桩案件,仅收了30美元。他说,大多数客户都像他一样贫穷,他不忍心收费太高。曾有一个客户送来25美元的报酬,林肯却退回去l0美元,还说客户太大方了。
还有一次,林肯只花了15分钟就帮助一位姑娘打赢了官司,保住了她1万美元的财产。一小时后,他的助理沃德·拉蒙前来分发250美元的律师费。林肯狠狠地责骂了拉蒙一顿。拉蒙据理力争,说这是事先谈妥的费用,是客户同意支付的。“也许是,”林肯反驳他,“但我不同意。这笔钱是属于那个贫穷而又精神失常的姑娘的,我就是饿死也绝不收取这种钱。你至少要还回去一半,否则我一分钱也不要。”
还有一次,一个养老金代理商给一名士兵的遗孀办理养老认证时,收取了她200美元的费用,而这弯腰驼背的贫穷老妇人的养老金总共才400美元。林肯帮她起诉了代理商,赢了官司,却没有收取一文钱。不但如此,他还给她支付了一笔住宿费,给她钱买东西回家。
有一天,阿姆斯特朗的遗孀找到林肯。原来,她的儿子在喝酒斗殴过程中误杀了一个人,被指控为谋杀罪。她求林肯救救她的儿子。林肯在新塞勒姆时就认识阿姆斯特朗一家人,当她的儿子达夫还是个小婴儿时,林肯还哄他睡过觉。阿姆斯特朗一家人虽然性情狂野,放浪不羁,却不招人讨厌。达夫的父亲杰克·阿姆斯特朗就是“林中之王”的头儿,后来在一次摔跤比赛中输给了林肯,就永远丢了“王位”。那时,故人已不在人世,但林肯还是接下案子,并在陪审团前做了一场感人肺腑的辩护,最终将达夫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
当时,寡妇都能领到40英亩的土地,达夫的母亲为了答谢林肯想把这片土地送给他。林肯说:“汉娜大婶,多年前,当我还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时,是您一家收留了我,给我吃的,替我缝补衣服,我怎么能收您一分钱呢?”
更多时候,林肯更愿意劝解委托人庭外调解,这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即使出了很多主意,也不收取任何费用。有一次,当法官判决一个男人时,他拒绝接受,他说:“我真替他难过,他又穷又老。”
林肯善良、体贴、有理想,但这些都换不来钱,玛丽·托德认为自己绝对有理由为此生气和指责。她觉得丈夫活得没有个人样,其他律师靠律师费和投资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比如戴维·戴维斯法官、洛根法官,当然,还有斯蒂芬·A·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在芝加哥投资房地产,已经成了大富翁,甚至做起了慈善事业。他给芝加哥大学做捐赠,一捐就是10英亩的土地,还在上面盖起了大楼。非但如此,道格拉斯还成了全国最炙手可热的政治领袖之一。
玛丽·林肯不知有多少次曾想到过道格拉斯。如果当年她嫁给了他,成了道格拉斯夫人,那么她现在就是华盛顿最受瞩目的社交领袖。她甚至想象着自己穿着巴黎奢华的服饰,畅游白宫,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她的白日梦。
作为林肯夫人,她的未来在哪里?林肯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生活,直至死亡。一年内,他有6个月把妻子独自留在家中,而外出巡回办案。她得不到丝毫的爱与关怀,现实与她当年在法语学校所梦想的浪漫差距太大了!
不过,林肯夫人的确在许多方面都能做到持家有道,她也以此为荣。对于日常所需,她总能保持冷静,从而谨慎购买;她总能将每个人的食物分配得恰到好处,最后还要留下一点儿给家猫。狗的食量很大,所以林肯家从不养狗。
林肯夫人爱买香水,但她只是试用,一瓶一瓶地试用,完了之后再一瓶一瓶地退回店里。她总能找到退货的理由,然而这样的伎俩用多了,她就丧失了顾客应有的诚信,以至于店家再也不肯卖货给她。如今你还能看到,那位店主在斯普林菲尔德的账本上用铅笔所标注的一句话:“林肯夫人退回的香水。”
夫人仿佛总是跟商家过不去。有一次,她认为迈尔斯卖给她的冰块不够数,便当街咒骂,引来了无数人观看。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咒骂迈尔斯了。于是迈尔斯发誓说,哪怕亲眼看见她被地狱之火烧得“嗞嗞”响,也绝不卖给她一块儿冰。
迈尔斯果然说话作数,他再也不给这位夫人送冰块了。这事可麻烦了,冰块对于家庭主妇来说不可或缺,因为不能不用它储存食物,要命的是迈尔斯是镇上唯一的冰块供应商。实在没办法,玛丽·林肯大概是平生第一次自降身份,付给邻居25美分,让她帮忙消解迈尔斯的怒气。在这位邻居的好言相劝下,迈尔斯终于答应供应给林肯家冰块。
林肯的朋友办了一份小报,叫《斯普林菲尔德共和党人报》,并为此在镇上推销,林肯于是订了一份。结果这份报纸将玛丽·托德气了个半死。为什么要订这么一份无用的报纸?她每天省吃俭用,可有人却在挥霍浪费。结果,林肯被训了一通。为了安抚妻子,林肯在文字上下了文章,说自己并没有要求派送。这千真万确,他之前只是说要订阅报纸,并没有要求派送。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律师!
那天晚上,玛丽·托德背着丈夫给那份报纸的编辑写了封信,信中对该报纸大加讽刺挖苦,并要求停止送报。结果,那位编辑竟将那封信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并要求林肯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林肯尴尬至极,但也只能忍气吞声,最后向编辑说尽好话,表示这是一场误会。
还有一次,林肯要邀请继母和家人共度圣诞节,玛丽·托德强烈反对。因为她瞧不起托马斯·林肯和汉克斯家族的卑贱血统,这样的来往有损她的名声。林肯只得作罢,因为他担心即使亲戚们来访,玛丽·托德也绝不会接待。继母住在距离斯普林菲尔德只有70英里的地方,然而23年来,都是林肯前去探望继母,而继母从未进过他的家门。
自从跟玛丽结婚以来,唯一来林肯家探访过的亲友只有哈丽雅特·汉克斯,她是林肯的一个远房外甥女,是个知书达理,很讨人喜爱的女孩。后来,她来到斯普林菲尔德求学,林肯便把她接到家里来住。结果,林肯夫人却把她当成了女仆使唤,把一切家务活儿都丢给她。林肯为此指责夫人,结果这件事很不愉快地收场。
夫人还总是找女佣们的茬儿。到后来,只要她一发火,女佣便收拾包袱走人。于是,林肯家的佣人成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总是换个不停。这些女佣厌恶夫人,并将她的恶行告诉了朋友。很快,林肯家就上了佣人们的黑名单,没有人再愿意到她家做事。
夫人称这些佣人为“野蛮的爱尔兰人”,还痛骂她们,并写信给朋友揭发她们。但人们发现,所有的爱尔兰人只有在为她干活时才变得“野蛮”。这事让夫人愤慨地宣称,如果她比丈夫活得长,她将会在南方度过余生。在她的家乡列克星顿,绝不会姑息佣人的冒失,黑奴在那里稍不留神就会受到鞭笞之刑。托德家的一个邻居就曾经用鞭子抽死过6个黑奴。
那时,朗·杰克好歹在斯普林菲尔德是个知名人物,他有一对骡子和一架破旧的马车,并自豪地声称经营的是“快递”服务。他侄女就曾给林肯夫人做过帮佣,但没做几天,主仆之间就大吵了一架,女孩丢下围裙,拿起包袱,就离开了林肯家,走时还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当天下午,朗·杰克就赶着他的骡子来到林肯家来替侄女取回行李。结果林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用不堪入耳的言辞将杰克和他侄女大骂了一通,并威胁杰克,如果以后再踏进她家一步,就打断他的腿。平白无故挨了骂的杰克实在气不过,就到林肯的办公室,要求林肯命令妻子向他赔礼道歉。
在得知事情原委后,林肯哀求道:“我对您的遭遇实在感到抱歉,但说实话,在过去的15年岁月里,发生在您身上的事简直就是我的家常便饭,您能否就这么忍气吞声一次呢?”朗·杰克听了这话深表同情,道别之际觉得自己不该来打扰林肯,反倒为此向林肯道了歉。
不过,有位名叫玛利亚的女仆竟然在林肯家一直做工两年以上,这让邻居们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原来林肯和这位女仆做了一个秘密交易。刚刚雇用女仆时,林肯就曾找她密谈了一次,坦诚交代了一切她今后必须忍受的事情,然后有些愧疚地要求女仆对此能视而不见,如果她能做到这点,他愿意每周额外支付她一笔酬劳。
林肯夫人的怒骂依然照常发生,只不过看在林肯先生和额外报酬的分上,玛利亚才坚持了下来。每当林肯夫人恶言相向时,林肯就会偷偷溜到玛利亚跟前,拍着她的肩膀劝告她:“玛利亚,请鼓起勇气,坚持下来。”
玛利亚后来结了婚。她的丈夫在格兰特将军手下当兵。后来,当格兰特投诚时,玛利亚十万火急地赶到华盛顿求见林肯以搭救丈夫。林肯十分高兴能再次见到玛利亚,并坐下来跟她谈及过去的生活情景。林肯还想留她用餐,但玛丽·托德不答应。于是,林肯就给了她一篮水果和一些钱,嘱咐她第二天再来,到时他再开具通行证。但第二天玛利亚没有来,原来她的丈夫在头天晚上就被秘密杀害了。
总之,林肯就是在玛丽所给予的狂风暴雨中度过了这么多年,这段婚姻生活留给他的全是心酸和苦楚。这些曾令他几乎发疯。托德家族的确有那么一点儿神经质,玛丽的父母是近亲结婚,他们原本是堂兄妹,这可能是造成玛丽暴躁脾气的根源,许多人包括玛丽的医生,都怀疑玛丽患有早期精神疾病。
林肯总是以耶稣基督般的胸怀忍受着这一切,很少同她争吵,不过林肯的朋友可不会这么听话。
赫恩登说玛丽·托德是只“野猪”,是只“母狼”。
林肯的狂热追随者特纳·金则将玛丽比喻为“女魔头”,他声称亲眼见过玛丽·托德是怎样将林肯一次次地赶出家门的。
斯普林菲尔德卫理公会教堂的牧师一家住在林肯家隔壁,于是牧师和林肯成了好朋友。牧师的妻子证实说:“林肯的家庭生活简直惨不忍睹,人们经常看到林肯夫人高举扫帚将林肯扫地出门的情形。”
詹姆斯·古尔利与林肯家为邻16年,他觉得林肯夫人一定是被魔鬼附了身,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她常常不停地号哭,惊扰四邻,还声称有个坏家伙要来袭击她,必须在房子四周雇用守卫。
年龄越长,林肯夫人发作的频率越高,而且越厉害,受害者也越来越悲惨。朋友们都为林肯感到难过,他丧失了家庭生活,从不邀请朋友一起用餐,包括赫恩登和戴维斯法官这种密友。他自己也尽可能少见玛丽,晚上大多在法律图书室同一帮律师编撰典籍,或者在迪勒的药铺给大家讲故事。
等到夜深人静时,林肯仍然游**在空旷的大街上不肯回家。他将头深埋在胸前,神情沮丧而忧伤,偶尔喃喃自语道:“真厌恶回家。”了解状况的朋友,只能将其带回自己家过夜。
没有谁比赫恩登更了解林肯凄惨的家庭生活了。在《林肯传》第三卷第430~434页中,赫恩登这样写道:
林肯先生不曾有过知己,因而他不曾向他人吐露过心声。据我所知,他从不向任何朋友,也包括我,谈起他的忍辱负重。他就这样默默地承受着婚姻的不幸,不吭一声。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哀伤。林肯没有早起的习惯,正常情况下要到早上9点钟才会出现在办公室。我通常比他早一个小时,但有时,你会发现他7点整就去上班了。有一次,我清楚地记得,他在天亮之前就到办公室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不用说我就会马上联想到,头天晚上他一定在家里又遭遇了玛丽的狂风暴雨。他或者仰躺在休息室里,或者蜷缩在一张椅子里,然后将两条腿放在后窗台上。当我打开门进去时,他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在嘴里嘟囔一声“早安”。我则慌忙拿起纸和笔或一本书让自己忙起来。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忧郁和沉默气氛还是让我坐立难安,最后只好找借口去法院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仓皇而逃。
打开办公室的门,就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门的上半截是玻璃的,上面吊着一副窗帘以遮挡视线。每当我留下林肯一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就会替他拉上窗帘,当我还没有走完最后一级楼梯时,就能听到门上锁的声音,林肯也希望独自一人忧郁地待在房间里。我会在法院职员的办公室里待上一个小时,然后在附近商店游逛一个小时,然后意识到该回去了。这会儿,围绕在林肯身边的阴郁乌云或许已经消散,他或许已经在为客户提供建议了,或正在滔滔不绝地背诵印第安纳的故事。到了中午,我便回家吃饭,可一个小时后回来,会发现他仍然待在办公室里,虽然他家就在附近,而且他已经趁我不在的时候到楼下商店买了奶酪和饼干充饥。到了晚上五六点下班的时候,他依然留在那里,或者坐在楼梯口的箱子上,或者坐在法院的楼梯上,和一群闲人聊天。夜幕降临后,办公室里的灯依然亮着,林肯还在那里。等到夜深人静时,这位命中注定将要成为美国总统的男人,却在孤寂的树影下徘徊着其高大的身影。良久之后,悄然溜进那所俭朴的房子——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家本应是世上每个人都能得到安慰的地方。
或许有人认为,这样的描述太夸张了。对此,我只能这么说,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事实真相。
林肯始终遵循“与人无仇,慈善济众”的人生原则。然而有一次,夫人对着他一阵狂乱发作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夫人的手臂,将她拖出厨房,推向门外。他大声嚷道:“你摧毁了我的一生。你把家变成了地狱。你这该死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