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吹浪,泛起一片白色的波澜,撞击着海岸。
水师都司林同穿上短甲,从妻子手中接过火铳(chòng)和腰刀,佩戴在腰间,老管家早已将马牵了出来,林同一声不吭地上了马。妻子送他到门口,从亲兵手中接过盾牌,挂在他的马鞍旁,看着他策马扬尘而去。她知道,迟早有一场大战,也许就是今天。
她和林同是在福州城孝义坊边的画店相识的,她的父亲是个画匠,给祝寿的人画寿星,给建造了新屋的人画钟馗,给寺庙的墙上画佛像罗汉,也给棺材上画北斗七星。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龙王的女儿怎么能不会水呢?她的父亲虽非丹青大家,但却自有一手绝活儿,画笔下的猫、狗、鸟都像活的一样。她从父亲的手里继承了这手绝活,从此成了父亲的好帮手。南山的寺庙请父亲画东壁,父亲画罗汉,她画龙虎,没人知道那啸吟于草木间的猛虎、飞舞于云海间的苍龙出自一个姑娘之手。父亲去更远的地方画画,画店就交给她。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看着墙上挂的一幅《跃溪图》,那是一幅下山的老虎,问她:“这幅画多少钱?”
画画的她抬起头,又低下了头,他的目光清澈而明朗,像一缕阳光。
“你买它作何用?”
“上官生日,我想买一幅画作为贺寿礼。”
“是文官,还是武官?”
“是文官。”
“那你应该买那一幅。”她指着另一幅《啸吟图》说。画上是一只上山的老虎。
“为何?”
“《跃溪图》上的老虎怒目圆睁,正越过山梁和溪水,呈下山之势,是下山虎,是饿了的老虎。老虎挟下山之势,气势凶猛,是武将的象征,一般挂在迎门的墙上,用来震慑邪灵入侵,是辟邪的。而《啸吟图》上的老虎,呈上山之势,抬头望月,姿态娴雅,宁静而深远,是文官的象征。人们往往将它挂在中庭,寓意平安无事。”
她的建议,令他刮目相看,他买下了这幅《啸吟图》,后来又买了其他的画,倒不是为了送人,而是他喜欢,因为是她画的。就这样一来二去,彼此熟识了。后来,她嫁给了他。他骑马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充满羡慕的神色,他就教她骑马。福州城里,还从没有过女儿家骑马,她就穿上他的袍子,扮成男子。袍子宽了些,就剪裁后缝窄,从此她有了一套男式的衣装。他在水师任职,她很想看一看那是怎样的船,可是亘古以来,还从未有女人登舰,他就让她换上小厮的衣装。她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竟然连守卫舰船的水兵也未看出来。
水师的艨艟(méng chōng)巨舰那么大,不知比打鱼的船儿大了多少倍。船舷边的栏杆上挂满了盾牌,每个盾牌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她看到了丈夫的名字:林同。她抚摸着盾牌上的刀痕和弹丸击中的小坑,这就是为丈夫挡住了厄难的武器吧。她曾听父亲说,古人将狮虎画在战旗上,不但能震慑敌人的心魂,而且能驱散恶灵,所以她给丈夫的盾牌上画了一张狮子的脸。水兵们都很喜欢林都司的盾牌,她就为他们都画上了狮子。
林同最后这次离家出海,果真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入侵者被击败了,士兵们只找到了林同的半块烧焦的盾牌,狮子的眼睛依旧怒视着前方。她从提督大人手中接过了残缺的盾牌和丈夫遗留下的佩剑,挂在了大门口。她相信,丈夫一定能找到家门。当天晚上,她梦见了一只狮子,它嘴里叼着一柄剑走进了家门。她知道,他回来了。
后来,闽海的人们为了纪念那些在海战中牺牲的英雄,把“咬剑狮”的造型装饰在建筑上、壁画上,甚至衣服上,他们相信,“咬剑狮”能够祛除邪恶。随着这种习俗流传的范围越来越广,它的名称也发生了变化,并且有了更多的含义。人们称这种图案为“剑狮”,有的叼着一把剑,也有的叼着两把剑,剑柄在左代表祈福,剑柄在右代表辟邪。
“剑狮”的传说在明代早期就流行于闽南地区,当地人将其作为一种辟邪的图腾,用于房屋、壁画、服饰之中,寄托着人们趋避灾邪、祈求平安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