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藏家在小东门早市上淘到一只青铜爵,大呼小叫地喊姜先生去欣赏。
进门还没坐定,藏家就从桌上纸盒里拿出一件被卫生纸裹缠得严严实实的器物,待一圈一圈地把纸带解下来,一只二十多厘米高的青铜爵就展现面前了。这爵敞口锥足,口部如心形倒酒槽,一边上翘像张口待哺的小鸟,一边下垂像威猛的老雕;杯身是双曲线的,与细细的三足相连;颈部饰有小鸟变形纹,两两相对神态悠扬,衔起两条长长的冠羽,一条平伸向后,一条折而垂前;腰部的饕餮纹环绕一周,圆目突出威严无比,显示着神秘的力量,与那三锥足上的夔龙纹相伴成趣。这只爵造型与图案精美绝伦,真似披戴盛装的袅袅舞者,孕育着极动人的韵味。由此可见西周时期的铸造技术已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准,有些器物今天仿造起来还有难度呢。
姜先生故意逗藏家,你这么急把我叫来,是想送与我吗?对方辩道,什么送你呀,我是看那电视里的古装戏,但有喝酒场面就有爵晃悠,心想喜好收藏这么多年,怎么也要在书架上摆一只像样的爵充充高雅,今天有了收获便是请你小酌欣赏。岂知那姜先生正在写一篇秦汉文章,见这爵陡生好奇,便要借走把玩几日。尽管古人言,君子不夺人之美,但藏家还是没能抵挡住持续的攻势,青铜爵被姜先生借回家去玩赏了。
姜先生尽管没有搞收藏但对古物充满好奇,那日便把爵放在办公室书柜上,稍有空闲便瞄上几眼,即被那造型和文饰所营造出的趣味所倾倒。他为此翻阅了很多专著来琢磨这只爵所隐含的历史信息。似乎涉猎得多了,便迂腐地喜欢刨根问底了。这只爵是当时的酒具无疑,所有专著都这样介绍,但那洋洋洒洒的图录里,标注为春秋时期酒具的青铜器形态迥异,许多器物称谓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翻字典是绝对不知道读音的。
爵
那么林林总总的酒具在宴席上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遗憾的是翻遍手头著述,几乎找不到有价值的答案,但这个疑问却调动得姜先生异常兴奋。他试图从博物馆展柜里发现线索,又试图从青铜器的著作里找到答案。然而书中仅仅记载青铜器在那个年代就是贵重之物,只有贵族才得享用那形态各异的食器、酒具、水具和兵器,一方面为祭祀之用,一方面也为日常之用。而那酒具品种居然多得令人遐想,似乎那壶、爵、角、斝之类是为酒具可以理解,还有卣、瓿、觯、觚、斗、尊也为酒具,究竟各有什么用途呢?他想,春秋年月礼仪为先,饮酒是件极讲究的事情,必然要制定繁缛的规矩,相应的器物才会随之而生。可他就此请教周围的朋友,却是莫衷一是不甚了了。
于是姜先生急急去拜见考古大家石老,想把门外汉的推论拉拉杂杂倒出来。那西周时期的酒,用今天的尺度估量应该是稠稠的米酒了,度数不会很高,所以古人的酒量也都大得惊人。为此,“隆重”的饮酒仪式便在屋檐下展现出来,首先酒是放在“壶”或“瓿”里的,待要宴请客人,厨人用“斗”将酒盛到“卣”里,再由侍者提到酒席前,给那用膳者一个个斟到“爵”里。那爵在饭几上置于炭火之上,饮用之时,须将酒从“爵”里倒到“杯”中。而那宴会主人则将酒倒入面前的“觚”中,然后才彬彬有礼地相互致意一饮而下,渐渐地皇上才通用了“孤家”之说。
听到姜先生这么一番牵强附会的“论述”,石老居然点点头,问他可知道为什么饮酒如此繁琐?姜先生受到鼓舞便说,那时的酒是米酒,反复倒来会由混沌变得清澈,倒到最后应该就变得透亮了。而那米酒加温饮用才有味道,至今人们饮用米酒还是这样的习惯。
石老随手翻开他主编的一部青铜器概述,指着一张图片问,这些尊也为酒器,被誉为青铜酒具之首,可知用在何处?姜先生顿时口中含混不知所答。石老指着图片教授道,尊是纯粹的祭祀用品,是为献给神灵的盛酒器,所以这些“尊”都制作得精美无比。
正巧那天电视又在播放战国时期的电视剧,两人盯住荧屏,虽说没有出现饮酒的场面,但姜先生已经断定,影视里出现的执爵饮酒应是误导。那时候贵胄们饮酒,爵是用来温酒的,礼让之后倒入杯中掩袖而饮。临走石老一番肯定的话,让姜先生激动得回到家写下好一段颤抖的文字。
后来姜先生把这些告诉藏家,藏家听罢大吃一惊,这么说影视里那些手持爵开怀畅饮的镜头都是笑话啊。姜先生不禁笑从中来,真感谢你的爵,明天就还回去!
发表于 2013年第 8期《中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