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有所归

陈婴者，东阳人。少修德行，著称乡党①。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王，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一旦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②，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

【注释】

①乡党：乡里，家乡。

②属人：交付别人。

【译文】

陈婴是东阳人，从小就修养道德品行，在乡中很有名望。秦朝末年，天下大乱，东阳人想拥护陈婴做他们的首领，陈婴的母亲对陈婴说：“不行！自从我嫁入陈家后，从年轻到现在就一直贫困卑贱，突然得到富贵荣华，会很不吉利。不如把军队交给别人，事成了，可以稍微得些好处；如果失败了，灾祸也有他人承担。”

昭君和亲

汉元帝宫人既多，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赂①。王明君姿容甚丽，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②。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

【注释】

①货赂：贿赂。

②状：状态，容貌。

【译文】

汉元帝的宫女太多，于是就派画工去画下她们的容貌。如果想要召唤她们，就可以翻看画像来召见她们。其中很多宫女，都贿赂画工。王昭君容貌非常美丽，不肯用这些不正当的手段去乞求画工，画工就丑化了她的容貌。后来匈奴来和亲，向汉元帝求娶美女，元帝把王昭君当作皇族贵女嫁过去。汉元帝召见王昭君以后又舍不得她，但是名字已经告知匈奴，不想中途更改，于是王昭君就去了匈奴。

赵母嫁女

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①勿为好！”女曰：“不为好，可为恶①邪？”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

【注释】

①慎：谨慎，小心。

②恶：恶事，坏事。

【译文】

赵母嫁女儿，临别时，告诫女儿说：“谨慎不要做好事！”女儿问道：“不做好事，那可以做坏事吗？”赵母说：“好事尚且不能做，何况是坏事！”

举案齐眉

许允妇是阮卫尉女，德如妹，奇丑①。交礼竟，允无复入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也，妇云：“无忧，桓必劝入。”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察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入理，便捉裾②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卿有其几③？”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云：“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④。

【注释】

①奇丑：特别难看，特别丑。

②裾：衣服的大襟，也指变服的前后部分。

③其几：其中的几个。

④敬重：尊敬，尊重。

【译文】

许允的妻子是阮卫尉的女儿，阮德如的妹妹，长得很难看。新婚行完交拜礼后，许允就不肯再进新房去，家里人非常担忧。正好这时有位客人来看望许允，新娘就叫婢女去看看是谁，婢女回来说：“是桓郎。”桓郎就是桓范。新娘说：“不用担心，桓氏一定会劝他进来的。”桓范果然对许允说：“阮家既然嫁了个丑女人给你，想必是有一定想法的，你要弄清楚。”许允便转身回到了新房，看见了新娘，又想要出去。新娘料定他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就拉住他的衣襟让他留下。许允于是就问她说：“妇人应该有四种美德，你有几种？”新娘说：“新妇所缺少的只是容貌罢了。可是读书人应该有各种好品行，您有几种？”许允说：“样样都有。”新娘说：“各种好品行里最重要的是德，可是您爱色不爱德，怎么能说样样都有？”许允听了，面露惭愧之色，从此以后两人就相互敬重。

为子则孝，为臣则忠

王经少贫苦，仕至二千石，母语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经不能用。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①。涕泣辞母②曰：“不从母敕，以至今日。”母都无戚容③，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

【注释】

①收：逮捕，抓捕。

②辞母：告别母亲。

③戚容：伤心、悲伤的样子。

【译文】

王经年少时家境贫苦，后来做官到二千石奉禄的时候，他母亲就对他说：“你原本就是贫寒人家的孩子，现在做到二千石的官，就可以了吧！”王经不肯采纳母亲的意见。后来担任尚书，帮助魏朝，不肯效忠晋朝司马氏，就被逮捕了。当他流着泪辞别母亲说：“没有听从母亲的教导，以至有今天！”母亲一点儿愁容也没有，对他说：“做儿子能够孝顺，做臣子能够忠诫，现在你有孝有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呢？”

山妻观嵇、阮

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①。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意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②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

【注释】

①契若金兰：比喻情意相投。

②具：准备。

【译文】

山涛和嵇康、阮籍见了一次面，就情投意合亲如兄弟。山涛的妻子韩氏觉得山涛和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就问山涛，山涛说：“我从前可以看成朋友的人，也只有这两位！”他妻子说：“负羁的妻子曾经亲自观察过狐偃和赵衰，我也想着要观察一下他们，可以吗？”有一天，他们两人来了，山涛的妻子就劝山涛留他们住下来，并且准备好酒肉。到了夜里，就在墙上穿了个洞来察看他们，看到天色亮了也忘了要回去。山涛进来问妻子：“这两个人怎么样？”他妻子说：“您的才能、情趣根本比不上他们，只能靠见识、气度来和他们结交了。”山涛说：“他们也常常认为我的气度优越呢。”

举动容止不失

王汝南少无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痴，会无婚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东海，遂为王氏母仪①。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②不失常，未尝忤观，以此知之。”

【注释】

①母仪：做母亲的模范。

②容止：仪容举止。

【译文】

汝南内史王湛年轻的时候没有婚配，便自己提出要向郝普的女儿求亲。他父亲王昶认为他痴呆，不会有人答应他的求婚，就随他的心意，答应了他。结婚后，郝氏果真美貌贤良。后来就生了王承，成了王家母亲们的典范。有人问王湛怎么知道郝氏贤淑，王湛说：“我曾经看见她在水井打水，举止仪容安详，也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所以就知道她了。”

陶母设法款待范逵

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贫，与母湛氏同居①。同郡范逵素知名，举孝廉，投侃宿。于时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而逵马仆甚多②。侃母湛氏语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为计。”湛头发委地，下为二髲，卖得数斛米；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剉诸荐，以为马草。日夕，遂设精食，从者皆无所乏③。逵既叹其才辩，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许。逵曰：“路已远，君宜还。”侃犹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阳，当相为美谈。”侃乃返。逵及洛，遂称之于羊晫、顾荣诸人。大获美誉④。

【注释】

①同居：一起居住。

②甚多：特别多。

③乏：缺乏，缺少。

④美誉：赞誉，好名声。

【译文】

陶侃年轻的时候就有大志向，然而家境却十分贫寒困苦，他和母亲湛氏住在一起。同乡范逵一直以来很有名望，被举荐为孝廉，有一次他到陶侃家，打算投宿。当时冰天雪地很多天了，陶侃家一无所有，可是范逵车马仆从又很多。陶侃的母亲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到外面去留下客人，我来想办法。”湛氏头发很长，拖到地上，她剪下来做成了两条假发，换到了几担米。又从每根柱子上削下一半来当柴烧，把草垫子剁碎了做草料喂马。到傍晚，便摆上了精美的餐食，随从也都得到了照顾。范逵既赞赏陶侃的才智和口才，又对他的盛情款待深感愧疚。第二天早晨，范逵告辞，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快送到百里左右。范逵说：“路已经走得很远了，您还是回去吧。”陶侃还是不肯回去。范逵说：“你可以回去了。我到了京都洛阳，一定给你说好话。”陶侃于是就回去了。范逵到了洛阳，就在羊晫、顾荣等人面前赞美陶侃，使他获得很好的名声。

不为动容

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①斋后。主②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③。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④。”主惭而退。

【注释】

①著：安置。

②主：指桓温妻子，晋明帝女南康公主。

③动容：动心，内心有所触动而表现在面容上。

④本怀：本来的心愿。

【译文】

桓宣武平定了蜀地，就娶了李势的妹妹做妾，很是宠爱她，总是把她安置在书斋后面居住。他的妻子南康公主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就带了几十个婢女拿着刀趁她没有准备的时候要去杀她。她们到了那里，正好遇上李氏在梳头，头发垂下来铺到了地面上，皮肤的颜色像白玉一样光彩照人，李氏并没有因为那么多人的到来而惊慌失措。她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国破家亡，并不想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正是我的心愿。”公主很惭愧，就退出去了。

衣不经新，何由而故

桓车骑不好著①新衣，浴后，妇故送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②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而故③？”桓公大笑，著之。

【注释】

①著：同“着”，穿。

②持：拿着，握着。

③故：旧的。

【译文】

桓车骑不喜欢穿新衣服，有一次他洗完澡，妻子就故意叫仆人送去新衣服给他。桓车骑很生气，就催着仆人把衣服拿走。他妻子又叫人拿回来，并且传话说：“衣服不经过新的，怎么能变成旧的呢？”桓车骑听了后大笑，就穿上了新衣服。

林下风气

谢遏绝①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②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③。”

【注释】

①绝：极，最。

②游：交际，交往。

③秀：优秀。

【译文】

谢遏十分尊重自己的姐姐，张玄常常称赞自己的妹妹，就想让她和谢遏的姐姐比个高下。有个尼姑叫济，和张、谢两家都有交往，别人问她这两个人的高下。她回答说：“王夫人神态风度潇洒爽朗，所以有隐士的风采和气度；顾家媳妇心地清纯，自然是妇女中的优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