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上表留妻

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①。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②当并诛。使者征摄③甚急，淮使戒装④，克日⑤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⑥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注释】

①战庸：战功。庸，功劳。

②坐凌事：因王凌的事而连累获罪。

③征摄：收捕，逮捕。

④戒装：准备行装。

⑤克日：定期，定好日子。

⑥身首：这里指性命。

【译文】

郭淮出任关中都督期间，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过战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为王凌犯罪受到株连，应当一起被处死。派来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让妻子准备好行装，选定日子就要上路。州府的文武官员和百姓都劝说郭淮起兵反抗，郭淮不同意。到期打发妻子上路，百姓号啕痛哭，一路跟着呼唤不舍的有几万人。走了几十里路后，郭淮就叫手下的人去把夫人追回来，于是文武官员飞跑传命，好像救自家性命那么急。夫人追回来以后，郭淮写了封信给宣帝司马懿说：“我的五个孩子哀痛欲绝，恋恋不舍，思念他们的母亲。如果他们的母亲死了，我就会失去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马懿于是上表魏帝，特赦了郭淮的妻子。

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①。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②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注释】

①喧哗：议论纷纷。

②静：安定。

【译文】

高贵乡公被杀后，朝廷内外群情激愤，议论纷纷。文王司马昭就问侍中陈泰：“怎样才能使舆论安定下来呢？”陈泰说：“只有杀掉贾充来告慰天下人。”司马昭说：“可不可以想一个比这轻一些的方法呢？”陈泰回答说：“我只知道比这更重的，不知道比这更轻的。”

羊稚舒不坐连榻

杜预拜①镇南将军，朝士悉②至，皆在连榻坐。时③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④还杜许。

【注释】

①拜：任命，授命，担任。

②悉：全部，全都。

③时：当时。

④俱：一起。

【译文】

杜预（字元凯）被任命为镇南将军，朝廷里的官员都来庆贺，大家都坐在连榻上。当时在座的也有裴叔则。羊稚舒后来才到，就说：“杜预竟然用连榻待客！”于是没有坐下就走了。杜预便请裴叔则去追他回来，羊稚舒骑马走了几里就停下了，然后二人一起回到杜预家。

谢公定二陆优劣

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①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②之。

【注释】

①鬼子：鬼的子孙。

②定：判定，评论。

【译文】

卢志在大庭广众之下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您的什么人？”陆士衡回答说：“正像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陆士龙听了大惊失色。出门以后，陆士龙就对哥哥说：“哪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我们的身世呢。”陆士衡很严厉地说：“我父亲、祖父声名远播海内，岂有不知道的？鬼子鬼孙竟敢这样无礼！”舆论对陆家兄弟的优劣一向难以确定，谢安就拿这件事来判定两人的优劣。

卿自君我，我自卿卿

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①。王曰：“君不得为尔②。”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注释】

①不置：不停止。

②尔：如此。

【译文】

王太尉不和庾子嵩交往，可是庾子嵩却用卿来称呼他。王太尉说：“你不能这样称呼我。”庾子嵩回答说：“你称我为君，我自用卿来称呼你。我自己用我的叫法，你用你的叫法。”

衣服复有鬼邪

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著①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②有鬼邪？”

【注释】

①著：穿着。

②复：重复，也。

【译文】

阮宣子谈论鬼神有无的问题。有人认为人死后有鬼，唯独阮宣子认为没有，他说：“现有自称看见过鬼的人说鬼是穿着活着时候的衣服，如果人死了有鬼，那么衣服也有鬼吗？”

诸葛家嫁女

诸葛恢大女适①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②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③女，裁④得尔耳！”

【注释】

①适：嫁给。

②威仪：严肃的容貌和庄重的行为举止。

③遣：送走，出嫁。

④裁：通“才”，仅仅，只是。

【译文】

诸葛恢的大女儿嫁给太尉庾亮的儿子，二女儿嫁给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庾亮的儿子被苏峻杀害了，大女儿改嫁江虨。诸葛恢的儿子娶了邓攸的女儿为妻。当时尚书谢裒为儿子谢石向诸葛恢求娶他的小女儿。诸葛恢说：“羊家、邓家和我们是世代姻亲，江家是我看顾他，庾家是他看顾我，我们不能再和谢裒结亲。”等到诸葛恢死了以后，两家终于结亲。结婚时，王羲之到谢家去看新娘，看到新娘还保存着诸葛恢旧有的气度：行为举止，端庄安详；风采服饰，华美整齐。王羲之叹道：“我嫁女儿时，也仅仅能做到这样啊！”

罪不至死

明帝在西堂，会诸公①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②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注释】

①诸公：群臣，一群大臣。

②省：探望。

【译文】

晋明帝在西堂召集众大臣举行宴会，还没有大醉的时候，明帝问道：“今天名臣都聚在一起，和尧、舜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周伯仁任尚书仆射，便声音激昂地回答说：“现在圣上和尧、舜虽然同是君主，可怎么能和那个太平盛世等同起来呢？”明帝大怒，回到内宫，亲自写了满满一张黄纸的诏令，交给廷尉，命令逮捕周伯仁，想就此杀掉他。过了几天，又下诏令释放他。众大臣去探望周伯仁，他说：“起初我就知道不会死，因为罪还没到这个地步。”

温太真不从王敦意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①，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②，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注释】

①率：卫率，官名，是太子属官，主管门卫。

②钩深致远：指才识的广博精深，探讨道理的深奥。

【译文】

王敦领兵东下以后，把船停在石头城，他有想废掉明帝的意思。有一次宾客满座，王敦知道明帝聪敏智慧，就想借不孝的罪名废掉他。每次说到明帝不孝的情形，都说：“这是温太真说的。他曾经做过东宫的卫率，后来在我手下担任司马，非常熟悉太子的情况。” 一会儿，温太真来了，王敦便摆出他威严的神色，问温太真：“皇太子为人怎么样？”温太真回答说：“小人没法估量君子。”王敦声色俱厉，想靠威力来迫使对方顺从自己，便重新问道：“你根据什么称颂太子好呢？”温太真说：“太子才识广博精深，似乎不是我这种肤浅的人所能估量的。不过他能按照礼法来侍奉双亲，可以称为孝。”

会稽王痴

王长史①求东阳，抚军不用。后疾笃②，临终，抚军哀叹曰：“吾将负③仲祖。”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

【注释】

①王长史：王濛，曾任司徒左长史。

②笃：沉重，加重。

③负：辜负，对不起。

【译文】

王濛请求出任东阳太守，抚军不肯委任他。后来王濛病重，快要去世的时候，抚军悲伤地说：“我恐怕是对不起仲祖了。”随即下命令委任他。王濛说：“人们说会稽王愚笨痴傻，确实愚笨痴傻。”

不与小人作缘

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①未食。有相识小人②贻③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④。”

【注释】

①日旰：天色晚，晚上。

②小人：小人物，身份地位低的人。

③贻：送，赠送。

④作缘：打交道，交朋友，有交情。

【译文】

刘真长、王仲祖一起外出，天色晚了还没有吃饭。有个认识他们的小人物就送来饭菜给他们吃，菜肴很丰盛，刘真长辞谢了。王仲祖说：“暂时用来充饥而已，为什么推辞？”刘真长说：“绝对不能跟身份地位低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