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县外有洞，深不可测，相传阎罗天子署。其中一切狱具，皆借人工。桎梏[1]朽败，辄掷洞口，邑宰即以新者易之，经宿失所在。供应度支，载之经制。

明有御史行台[2]华公，按及酆都，闻其说，不以为信，欲入洞以决其惑[3]。人辄言不可，公弗听。秉烛而入，以二役从。深抵里许，烛暴灭。视之，阶道阔朗，有广殿十馀间，列坐尊官，袍笏俨然，惟东首虚一座。尊官见公至，降阶而迎，笑问曰：“至矣乎？别来无恙否？”公问：“此何处所？”尊官曰：“此冥府也。”公愕然告退。尊官指虚座曰：“此为君坐，那可复还！”公益惧，固请宽宥。尊官曰：“定数何可逃也！”遂检一卷示公，上注云：“某月日，某以肉身归阴。”公览之，战栗如濯冰水。念母老子幼，泫然涕流。俄有金甲神人，捧黄帛书至。群拜舞启读已，乃贺公曰：“君有回阳之机矣。”公喜致问，曰：“适接帝诏，大赦幽冥，可为君委折原例[4]耳。”乃示公途而出。

数武之外，冥黑如漆，不辨行路，公甚窘苦。忽一神将轩然而入，赤面长髯，光射数尺。公迎拜而哀之，神人曰：“诵佛经可出。”言已而去。公自计经咒[5]多不记忆，惟《金刚经》[6]颇曾习之，遂乃合掌而诵，顿觉一线光明，映照前路。忽有遗忘之句，则目前顿黑，定想移时，复诵复明。乃始得出。其二从人，则不可问矣。

【注释】

[1]桎梏：脚镣和手铐。

[2]御史行台：又称行台御史。元以后指代表御史台对地方行使监察权的御史。

[3]决其惑：破除其迷惑，即确定真假。

[4]委折原例：谓援引前例，委曲折免华御史之罪。委折，委曲折免。

[5]经咒：指佛经经文和祝祷词。

[6]《金刚经》：佛教经典，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译文】

四川酆都县城外有个山洞，洞口深不可测，民间传说是阎罗天子的衙门。里面所有刑具都借助当地人来制造，脚镣和手铐如果坏了，就扔在洞口，县令马上派人用新的替换，新的脚镣手铐放在洞口，过一夜就不知去向了。有关洞内的供应开支，已经载入官府的报销制度中。

明代有个御史行台姓华，人称华公。他在巡视酆都时听到这个传说，认为是当地人瞎编的，不相信是真的，就想进到洞里去破除这个疑惑。听到他这个想法的人都说不可行，但是华公不听人家劝。他手里拿着蜡烛进入洞中，让两个衙役在后面跟随。他们进到洞里走了一里多路后，蜡烛突然灭了。华公四处看了看，发现洞内台阶宽阔明朗，有大殿十余间，里面并排坐着尊贵的官员，身穿袍服手执笏板很庄重，唯独大殿东头空着一个座位。官员们见华公到了，都走下台阶来迎接，笑着跟华公寒暄，问华公别来无恙吗，生活好不好。华公问那些官员这是什么地方，官员告诉华公这是阴曹地府。华公惊讶地赶紧告退准备出去。官员指着那个空座位说：“这是您的座位，您不可以再回去了。”华公更加害怕了，一再请求官员们宽宥他。官员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你的定数，怎么可以逃脱得了呢！”于是拿出一卷册子给华公看，只见那册子上面记载着“某月某日，某某肉身归阴”。华公看了，吓得浑身打战，想到年迈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不知不觉流下眼泪。不一会，又来个穿金甲的神人，手里捧着黄色帛书。看到这个黄色帛书，众位官员都礼拜，打开帛书读过后，大家祝贺华公说华公还有回阳间的机会。华公问原因。那个官员告诉华公说刚才接到大帝御诏，要大赦幽冥，可以为华公设法折免罪过。说完为华公指路，让华公从山洞里出来。

华公走了几步后，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根本辨认不出道路。华公非常为难，不知该往哪走。忽然看见一位气宇轩昂的神将向他走来，这位神脸庞呈现出红色，胡须很长，浑身光芒射出数尺以外。华公赶紧迎上前去拜见神人并哀求神人带他到洞外去。神人说背诵佛经可以出去，说完就走了。华公心想，经咒基本都不能背诵了，只有《金刚经》还比较熟悉。于是虔诚地合掌背诵，立刻觉得有一线光明，映照着眼前的路。背到被遗忘了的句子，眼前立即黑暗；镇静下来思考一会儿，再背诵就能再显光明。背完《金刚经》，华公才从洞里出来。而那两个随从的衙役，就不知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