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所的旁边是中央综合医院的花园,很多病人从海滩回来时会把这里当成一条捷径。诊所围墙旁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保尔特别喜欢在这片树荫下休息。这里比疗养所安静得多,他可以看到沿着花园散步的人们,晚上还可以欣赏乐队的演奏。

今天,保尔依然来到这里休息。刚刚从海边回来的他有些疲乏。躺在躺椅上,他伸了个懒腰,随后就睡着了。他的浴巾还有他正在读的小说——富尔曼诺夫的《叛乱》就摆在旁边的躺椅上。来到这里以后,保尔的神经问题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他每天都要忍受头痛的折磨。他的病情难住了这里的医生,这么多天医生们一直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反反复复的检查已经让保尔感到厌倦,他总是躲着自己的主治医生。说起来,这个医生倒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她也是个党员,就是名字有些奇怪,叫耶路撒冷齐克。每次,她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保尔,还要耐着性子说服他跟自己一起去拜访某位医生或者专家。

“我真的受够了,”保尔向她抱怨道,“我每天都要重复讲五遍相同的故事,回答各种愚蠢的问题,比如你的祖母是不是疯了,或者你的曾祖父是不是得过风湿病。我怎么知道他得过什么病?我从出生后就没见过他!他们还诱导我承认自己得过淋病或者其他更严重的病,气得我直接开骂。我说你们几个秃顶要是再不闭嘴,就小心我的拳头。让我在这里好好歇一会儿吧,求你了。要是剩下的六个星期他们还是这么研究我,我怕真的会被他们逼成神经病,到时候还会威胁到社会治安。”

每次保尔向她抱怨,耶路撒冷齐克总会笑着跟他开几个玩笑。但几分钟之后,保尔还是无奈地站起身来,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领着自己来到外科医生那里,一路上还要听她讲个不停。

不过今天并没有安排检查,而且距离晚餐还有一个小时,保尔还在躺椅上打盹。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保尔并没有睁开眼睛,心里想:“他们会以为我睡着了,然后就会走开。”不过他的愿望落空了,保尔听到有人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淡淡的香水味告诉他这是一位女同志。保尔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条晃眼的白裙子、两条古铜色的小腿和一双皮凉鞋。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人留着男式的波波头,大眼睛,牙齿很小但是非常白。她腼腆地朝着保尔笑了一下。

“但愿我没有打扰到你。”保尔没有回答,他希望这位女士自知没趣赶紧离开,即便这样做很不礼貌。“这本书是你的吗?”她翻开了这本《叛乱》。“是我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女人又问道:“你是住在旁边的疗养院吗?”

保尔有些不耐烦。为什么她要打扰自己的清静?说不定她下一句就要问起自己的病了。保尔准备离开,于是客气地回答道:“不是。”“可我确定我在疗养院见过你。”保尔正准备起身,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后面传来:“多拉,你来这里干什么?”

保尔回头看到了一个体态丰腴的金发姑娘。她穿着泳装,皮肤晒得黝黑,坐在椅子边上盯着保尔问道:“同志,我见过你。你来自哈尔科夫,对吗?”“是的。”“你是哪个部门的?”保尔不想在此逗留,于是随便回答说:“我是垃圾清运部门的。”两个女孩听完后哈哈大笑,保尔也被她们吓了一跳。“同志,你这样回答似乎不太礼貌。”

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保尔后来才知道,多拉·罗德基娜是哈尔科夫市党委的常务委员。之后每次想起来这件事,多拉都会取笑保尔。

一天下午,保尔来到塔拉萨疗养院观看露天音乐会。其实当时在场的还有他的老朋友扎尔基。说来也奇怪,直到一场狐步舞表演,两个人才认出彼此来。

在观众欣赏完一位体态丰腴的女高音演唱的《哦,**燃烧的夜晚》之后,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到了舞台上。男的戴着一顶红色的高帽,着装看上去有点像个野蛮人:上半身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下半身几乎**,只是腰上围了一圈亮片。女的倒是很漂亮,娃娃脸,只可惜穿着一条不伦不类的大裙子。音乐声响起,这个奇怪的组合随即开始跳起了狐步舞。底下的观众纷纷叫好。近乎**的男人紧紧地贴在女人身上,摆出各种**不堪的姿势。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下流,保尔甚至听到了后面某个胖子急促的呼吸声。他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前排有人大声喊道:“停下!这里是妓院吗?赶快滚蛋!”说话的人正是扎尔基。

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都停了下来,台上的两个人也停止了表演。后面的观众纷纷骂道:“有病吗?为什么要打断这么好的节目!”“整个欧洲都在跳狐步舞!”“太过分了!”切列波韦茨的团书记日巴诺夫把四个手指伸到嘴里,吹了一声口哨,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表示抗议。舞台上的两个人迅速消失了,就好像被风卷走了一样。过了一会儿,一个旧社会奴才样的主持人来到舞台上,宣布音乐会剧团会马上离开。

“垃圾节目,赶紧滚蛋!”人群中,一个穿着疗养院浴袍的小伙子喊道。保尔来到前排,找到了扎尔基。他们回到保尔的房间里聊了很久。扎尔基告诉保尔,他现在在一个地方党委负责宣传工作。“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扎尔基说,“我很快就要当爸爸了。”

“结婚了?和谁啊?”保尔惊讶地问道。扎尔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保尔。“还认识她吗?”这张照片是他和安娜·博尔哈特的合影。保尔更加惊讶了,急忙问:“杜巴瓦怎么了?”“他在莫斯科。被党委开除之后他就从共产主义大学退学了。现在他在鲍曼技术大学读书。我听说国家给他恢复了党籍,不过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没什么用。他早都烂透了。你知道潘克拉托夫在哪里工作吗?他现在是造船厂的副厂长。其余的人我了解得不多。大家都分散在各个地方,彼此之间的联系也都断了。不过能在这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聊聊以前的事。”

多拉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保尔的房间。她瞥了一眼扎尔基外套上的党徽,问保尔说:“这位同志也是党员吗?他在哪里工作?”保尔看着这几个人有点疑惑,但他还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扎尔基的身份。多拉说:“很好。他可以留在这里。”她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同志都是刚从莫斯科过来的。他们要告诉我们一些党内的最新消息。所以我们决定来到你的房间,举行一次内部会议。”

除了保尔和扎尔基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老布尔什维克。巴尔塔舍夫来自莫斯科监察委员会,他给大家讲了以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为首的新反对派。巴尔塔舍夫最后说:“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应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我明天就走。”

那场会议的三天后,疗养院就空无一人了。没过多久,保尔也回去了,虽然他的休假还没有结束。来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之后,组织上很快就安排他到一个工业区担任团委书记。上任不到一个星期,保尔就开始给当地的团员进行演讲了。

那年秋天,保尔和另外两名党员乘车前往一个偏远的地区。汽车在半路上冲到路旁的沟里,翻了车。

三个人都受了伤,保尔的右膝盖被压坏了。几天后,保尔被送往哈尔科夫的外科医院。在对保尔的右腿进行了相关检查并拍摄了X光片之后,医疗委员会建议立即进行手术。保尔表示同意。牵头会诊的胖教授说:“那就明天早上手术吧。”说完他就离开了,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

干净明亮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这里完全闻不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保尔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病床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雪白的台布,还有一张漆成白色的方凳,仅此而已。

护士端来了晚饭,保尔让她先拿回去。他坐在床边写信,膝盖上的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也让他完全没有食欲。

写完第四封信的时候,有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姑娘来到保尔旁边。

在暮色中,保尔看清了她弯弯的眉毛和黑色的大眼睛。她一只手拿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和一支铅笔。

“我是你的查房医生。”她说,“我现在需要了解几个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如实回答我。”

她亲切一笑,这个笑容倒是让“盘问”变得没那么严肃了。保尔连着讲了一个小时,不但从头到尾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还把所有能想到的亲戚都“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手术室里,医护人员都戴纱布口罩。镀镍的外科手术器械被无影灯照得闪闪发亮,又窄又长的病床下面摆着一个大水盆。

保尔躺到手术台上的时候,主刀医生还在洗手,周围的护士正在飞快地进行手术相关的准备工作。保尔扭过头,看到护士正在摆放手术刀和镊子。“柯察金同志,别往那边看。”病房医生巴扎诺娃一边解开保尔腿上的绷带,一边提醒道,“这对神经不好。”

“医生同志,请问是对你的神经不好,还是我的?”保尔还在开着玩笑。几分钟后,护士把面罩盖在保尔的头上。医生对保尔说:“我们现在要进行麻醉。现在你用鼻子深深地吸气,然后数数。”

“没问题。”面罩下的保尔回答道,“我要提前向大家道歉,我担心一会儿说出来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

这句话把医生逗笑了。

医生滴了第一滴乙醚,这味道实在有些呛。保尔深吸了一口气,尽最大努力清晰地从一开始往下报数。从这一刻开始,保尔的悲剧拉开了第一幕。

阿尔焦姆拆开信封,颤抖着打开了信。他紧紧盯着信的前几行,随后迅速读完了一整页。

阿尔焦姆:

我们很少写信,可能一年都不会超过两封,但是多与少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上次告诉我,你已经从谢佩托夫卡搬到了卡扎廷的工厂附近,因为你想和过去的生活永别。我知道,之前的生活,究其根源还是斯捷莎和她的亲戚们总是抱有一种落后的、小资产阶级的心态。你想完全改造他们这样的人,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我担心即使是你也不会成功。你还说,作为“高龄”党员很难投入学习,但你的成绩并不差。为什么你那么固执,不愿意离开工厂去担任镇苏维埃的主席呢?你曾经为苏维埃政权而战,不是吗?那就不要拒绝!明天就去镇苏维埃开始你的工作吧!

我现在再说说我的情况。我现在的病情非常严重。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了。他们给我做了两次手术,弄得我现在非常虚弱,气血不足,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已经不适合原来的工作了,“病号”变成了我的新工作。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最后却只留下了残废的右膝盖和一身的伤疤。现在他们又告诉我说,我的脊椎在七年前受过伤,这个旧伤可能会让我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过,只要能让我回到革命的队伍当中,我愿意承受一切痛苦。

对我来说,没有比掉队更让我难过的了,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因此对于医生提出的任何治疗方案,我都没有拒绝过。可惜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第一次手术之后,我刚刚能走路就马上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把我带回来了。我现在要去叶夫帕托里亚疗养院接受治疗,明天就出发。你不要难过,阿尔焦姆。你知道我是不会轻易屈服的。我这条命至少还能死三次。

我们还要一起工作呢,哥哥。你要多保重,凡事不要逞能,否则我们的党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帮你恢复健康。我们在工作中总结的经验和学习中获得的知识都是宝贵的财富,它们不能浪费在医院的病**。

握手

保尔

就在阿尔焦姆皱着眉读着弟弟的来信时,保尔正在向巴扎诺娃道别。“你明天就要去克里米亚了吗?”她边说边握着保尔的手,“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保尔回答道:“多拉同志一会儿就过来,她会带我去拜访她的家人。晚上我就住在她家里,第二天她会送我去车站。”多拉经常来医院看望保尔,因此巴扎诺娃认识她。“但是柯察金同志,我们约好了在你走之前去我的父亲那里看看,难道你忘了吗?你的情况我都告诉他了,我想让他给你检查一下。不知道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保尔马上同意了。

晚上,巴扎诺娃带着保尔来到了她父亲的办公室。这位著名的外科教授给保尔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巴扎诺娃还从医院拿来了保尔所有的病历和X光片。当她的父亲用拉丁语说了很长一段话的时候,保尔注意到巴扎诺娃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教授弯下腰给保尔检查膝盖,保尔盯着他的光头,想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什么,可惜老教授的表情难以捉摸。

教授需要赶去参加一场会议。等保尔穿好衣服之后,教授亲切地向他道别,并委托巴扎诺娃告知他检查的结果。

巴扎诺娃的家里装修得非常典雅。保尔躺在沙发上,等待她告诉自己结果。可是巴扎诺娃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没有办法重复刚刚父亲告诉她的话——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治疗保尔体内的炎症,并且他反对继续对保尔进行手术。“这个小伙子将会面临全身瘫痪,而我们无法避免这个悲剧。”

巴扎诺娃觉得,不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她都不应该告诉保尔全部的实情,所以她只能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仅仅告诉保尔一部分真相:“柯察金同志,我相信叶夫帕托里亚的泥浴疗法能够缓解你的症状。也许到了秋天,你就又可以回去工作了。”巴扎诺娃没有注意到保尔那双敏锐的眼睛。“从你刚才的话里,或者从你刻意回避的那些话里,我知道我的病情十分严重。我总是请求你告诉我全部的实情,不需要对我隐瞒什么。我既不会晕倒,也不会拿刀割开我的喉咙。告诉我吧,我想知道自己的病情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巴扎诺娃开了几个玩笑把话题给岔开了。那天晚上,保尔并没有问出他想要的真相。

分别的时候,巴扎诺娃对保尔说:“柯察金同志,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没有人知道你未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或者建议,记得写信给我。我将尽我所能帮助你。”

透过窗,巴扎诺娃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拄着拐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走向等候的马车。

保尔又来到了叶夫帕托里亚。这里依旧是这么炎热,大街上也还是那么熙熙攘攘,到处都有戴着绣花小帽的人,他们的皮肤都被晒得十分黝黑。十分钟后,保尔乘坐汽车来到了一栋石灰石结构的两层楼前。这就是他的目的地,迈纳克疗养院。值班的医生查询到了乌克兰党中央为保尔预订的信息,随后带着他去了第十一号房间。

“把你和埃伯纳同志安排到一个房间了。他是个德国人,一直想找个俄罗斯的室友。”医生一边解释一边敲门。里面传来一句带有德国味道的俄语:“请进。”保尔把行李放下,回头看到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正躺在**。那人微笑着用德语向保尔问好,随后改口用俄语说:“同志,我的意思是上午好!”说着,他礼貌地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保尔坐到床边,开始用“国际通用语言”和埃伯纳同志交流。在这种语言中,单词只是辅助,主要的媒介包括猜测、手势和模仿。一番沟通下来,保尔了解到埃伯纳是一名德国工人,在一九二三年的汉堡起义中伤了臀部,因为旧伤复发才来到这里疗养。虽然只能躺在**,但他依然能够保持积极乐观。保尔一瞬间对他肃然起敬。

保尔觉得没有比埃伯纳更棒的室友了。他从来不会抱怨自己的病痛,也不会哀叹自己的命运。他对于生活的积极态度会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忘记自己的烦恼。“可惜我不会说德语。”保尔懊恼地想。

疗养院的角落里摆着几张摇椅,一张竹桌还有两把摇椅。五个病人每天结束治疗之后就会来这里消磨时间,其他人给他们起名叫“共产国际执委会”。

埃伯纳半躺在轮椅上。保尔则坐在另一把轮椅上,因为医生不准他下地走路。其他三个人里,有来自爱沙尼亚的大块头魏曼,他在共和国贸易委员会工作;还有来自拉脱维亚的年轻姑娘玛塔·劳琳,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不知道的人总以为她才十八岁;来自西伯利亚的魁梧壮汉列捷涅夫,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这五个人的确代表了五个不同的民族:德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俄罗斯、乌克兰。玛塔和魏曼都会讲德语,他们就成了埃伯纳的翻译。保尔和埃伯纳既是室友,更是好友。德语成了玛塔、魏曼和埃伯纳的纽带,而保尔和列捷涅夫的纽带则是国际象棋。

列捷涅夫没来之前,保尔一直是疗养院里的国际象棋“冠军”。保尔经历了激烈的斗争才把这个称号从魏曼的手里抢了过来。魏曼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想原谅保尔。但是有一天,疗养院里来了一个大高个,他看上去比五十岁的人年轻得多。他找到保尔想要切磋一下棋艺。保尔根本没有任何提高警惕的意识,平静地开始了这场棋局。列捷涅夫不慌不忙地推进中间的卒子。作为“卫冕冠军”,保尔必须和每个新来的同志进行一场这样的对局,而这样的比赛也成了疗养院里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走完第九步,保尔意识到列捷涅夫正在稳步推进自己的卒子来对自己进行压制。他这才明白眼前的人是个高手,他开始后悔最初的轻敌。

三小时后,保尔无计可施,无奈选择放弃。他比周围观战的同志更早地意识到自己的败局。保尔抬头看了看列捷涅夫,发现对方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明显,这一切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魏曼还在盯着棋盘分析着列捷涅夫的胜算,毫不掩饰自己期盼保尔落败的心态,可惜他还没有看出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我总会坚持到最后一卒。”保尔说。列捷涅夫点点头表示同意。接下来的五天里,两个人又下了十盘棋,保尔输了七局,赢了两局,还有一局是和棋。魏曼成了疗养院里最开心的人。“谢谢你,列捷涅夫同志。太感谢你了!还是你技高一筹!他活该败给你!之前他赢了我们这里的所有人,现在也该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了!哈哈!”他转过身取笑这个卫冕失败的“冠军”说:“保尔,现在感觉如何?” 保尔知道自己的棋艺非常粗浅,败给列捷涅夫这样的高手并不意外。不过,保尔虽然失去了“冠军”的头衔,但是收获了列捷涅夫的友谊。后来,列捷涅夫成了他最珍贵的朋友。

保尔和列捷涅夫发现了一个对两个人同样重要的日期:列捷涅夫入党的那一年保尔正好出生。两个人分别代表着老一辈和年轻一辈的布尔什维克近卫军。列捷涅夫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他曾在地下运动中工作了多年,也曾被囚禁在沙皇的监狱里,后来又从事着非常重要的政府工作;而保尔拥有熊熊燃烧的青春,虽然他进行斗争的时间只有八年,但他的经历绝对是普通人几辈子都不曾有过的。这两个不同年龄的人都对生活充满热情,却也都身患重病。

每天晚上,埃伯纳和保尔的房间就会变成一个俱乐部。这里成了政治新闻的中心,房间里的笑声和谈话声不绝于耳。魏曼总是见缝插针地讲一些下流的笑话,不过保尔和玛塔总会适时回击过去。玛塔会找一些讽刺的话语予以还击,但如果不起作用,保尔就会出面干预。比如玛塔会说:“你这种另类的'幽默'并不适合现在的场合。你能明白吗,魏曼?”紧接着保尔就会继续说:“我真的搞不懂,像你这么高雅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时候,魏曼就会抿起嘴唇,小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打量着大家。

“我们应该在政治教育部下面再设立一个道德监督处,就让保尔当主任。我可以支持玛塔的观点,毕竟她是一名女同志。但是保尔却要把自己当作共青团里天真无邪的小宝宝……而且,我讨厌让鸡蛋来教训母鸡。”

在进行了一次关于共产主义道德问题的激烈辩论之后,大家争议的焦点从原则的角度转向**笑话的问题。玛塔把大家的观点翻译给埃伯纳听。埃伯纳用德语和俄语说:“讲色情笑话是不好的,我同意保尔的观点。”魏曼没有办法,只能开个玩笑缓解尴尬,不过他之后都没再讲过那种笑话了。

保尔一直觉得玛塔是共青团员,而且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九岁。后来保尔才知道,原来玛塔已经三十一岁了。她一九一七年就入党了,而且还是拉脱维亚共产党里的积极分子。一九一八年,白匪军判处她死刑,执行枪决,但是苏维埃政府通过交换战俘把她和其他同志营救了出来。她现在就职于《真理报》编辑部,同时在修读大学的课程。保尔不知道他们何时成为好友,但这个经常来找埃伯纳的小姑娘成了他们“五人组”里不可或缺的一个成员。

埃格利特也是拉脱维亚的地下党员,他经常和玛塔开玩笑说:“不知道可怜的奥佐尔在莫斯科的家里怎么样了?玛塔,你怎么这样狠心?”

一天早上,在起床铃响起之前,疗养院里响起了一阵嘹亮的鸡叫声。疑惑不解的工作人员们到处寻找这只不听话的鸡。他们完全想不到这是善于模仿的埃伯纳跟他们开的一个小玩笑。埃伯纳完全乐在其中。

在疗养院里休养了一个月之后,保尔的病情急转直下。医生命令他卧床休息,这让埃伯纳非常难过。他非常喜欢这个年轻勇敢的布尔什维克。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充满活力和热情的人,却在如此青葱的年纪里病痛缠身?而当玛塔告诉埃伯纳,医生预测保尔的未来将会非常悲惨的时候,埃伯纳更是深感痛心。

之后的时间里,医生禁止保尔下床活动。他竭力隐瞒自己的痛苦,不想让别人看到,但是玛塔却从他苍白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他的煎熬。在离开疗养院的前一周,保尔收到了乌克兰团中央的一封信,信中通知他的休假被延长了两个月,并且根据疗养院医生的建议,他依然不具备返回工作岗位的条件。信中还附带了一些钱,用以支付疗养期间的费用。

保尔承受住了这样的打击,就像多年前在拳击课上被朱赫来击倒一样。他会跌到,但总是马上又站了起来。

保尔还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一封信。信中,母亲提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阿莉比娜·丘查姆,她就住在离叶夫帕托里亚不远的港口小镇上。母亲还说自己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她了,趁保尔还在克里米亚,要求保尔一定要去拜访一下她。这封信在保尔的人生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周之后,疗养院的朋友们在码头给保尔举行了热烈的欢送仪式。埃伯纳拥抱了保尔,像哥哥一样亲吻了他。玛塔当时没在,因此保尔走的时候没有机会向她道别。第二天早上,保尔乘坐马车从码头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房子前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丘查姆家一共有五口人:母亲阿莉比娜是个丰腴的老妇人,漆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哀伤,她的脸上已经爬满皱纹,但保尔还能依稀看出她曾经的美丽;两个女儿萝拉和达雅,还有萝拉的小儿子以及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身材肥胖,看上去非常粗犷的老丘查姆。

老丘查姆在供销合作社工作,小女儿达雅在外面打零工。打字员萝拉最近与酗酒家暴的丈夫离了婚,回到娘家一边照顾小儿子,一边帮助母亲做家务。

老两口还有个儿子叫乔治,保尔来的时候他还在列宁格勒。这家人都对保尔的到访表示欢迎,只有老丘查姆始终对保尔充满戒备。保尔和阿莉比娜讲了很多母亲的事情,他自己也了解了有关丘查姆一家的生活。

萝拉今年二十二岁,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她和其他的年轻姑娘一样美丽,一头棕色的短发非常清爽。她一见到保尔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一股脑儿地把家里的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了他。原来,老丘查姆在家里非常专横,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他思想狭隘、偏执,还喜欢吹毛求疵,弄得大家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孩子们讨厌他,妻子也厌恶他。她们也想奋起抗争,但是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每次的努力都是徒劳。女孩们总是站在母亲这一边。这种不断加剧的家庭矛盾正在毒害她们的生活。

这个家庭每天都会爆发争吵。萝拉告诉保尔,乔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个人好逸恶劳、傲慢无礼,每天只想着吃好的,穿好的。中学毕业的时候,他仗着母亲的偏爱,就和她要钱说要去读大学:“萝拉可以把戒指卖了,你也可以卖点细软。总之你要给我钱!”

乔治知道母亲不会拒绝自己,于是无耻地利用了母亲对自己的偏爱。他一点都不尊重两个姐姐。母亲从父亲那里连哄带骗地要来了一些,连同达雅赚来的钱全都寄给了乔治。而乔治根本没有通过入学考试,反而和叔叔一起在列宁格勒潇洒。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给家里发电报,恐吓母亲继续给他寄钱。

直到深夜,保尔才见到刚刚下班的达雅。她的母亲匆匆来到走廊迎接她。保尔听到了阿莉比娜低声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达雅害羞地和这位年轻的客人握了握手,她的脸红到了耳根。保尔握着她年纪轻轻却长满老茧的手,过了好一阵儿才松开。

达雅今年十九岁,虽然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美女,但是她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和蒙古姑娘特有的柳叶眉。她的鼻子非常纤细,嘴唇也很丰满,条纹短袖下面的两座山峰微微隆起,任谁都想多看一眼。

姐妹两个人各自有一个小房间。达雅的房间里有一张窄窄的铁床,还有一个摆满了小玩意儿的镜柜,墙上贴着很多的照片和明信片,窗台上摆着一盆深红的天竺葵和浅粉色的小**,一条蓝色的丝带束起了白色的蕾丝窗帘。

“达雅从来不让男人进她的房间,看来今天为你破例了。”萝拉调侃了妹妹一句。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老丘查姆搅动着自己的茶饮,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看向保尔说:“我觉得现在的婚姻法真是在开玩笑。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对待婚姻这么儿戏,还美其名曰完全的自由。”

他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然后指着萝拉说:“就说她吧,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跟人结婚了,离婚的时候也是谁都没告诉。现在倒好,我又得养她,还得养她的儿子。这都是些什么事?!” 萝拉难过地脸红了,强忍住泪水不想让保尔发现。“所以你觉得她还应该跟那个混蛋住在一起吗?”保尔反问道,他的眼神里也透露出一丝愤怒。

“她在结婚之前也不知道那人是个混蛋啊。”阿莉比娜说道。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继续说道:“你为什么当着客人说这些东西?你就没有别的话题吗?”老丘查姆转身向她喊道:“还说什么不归你管,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指手画脚了?”

那天晚上,保尔躺在**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思考丘查姆家的问题。虽说是来这里拜访,但他现在已经不知不觉地参与到这个家庭的矛盾之中。他想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帮助母女三人摆脱这种束缚。但是他自己就有很多问题尚待解决,这让一向果断的保尔不知道从何入手。

很显然,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拆散这个家庭。母女三人必须离开老丘查姆。但这件事并不简单,保尔没有办法在这里进行革命,因为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难道让这一切顺其自然,不去蹚这趟浑水不是更好吗?但是老丘查姆专横的表情让保尔无法入睡。保尔想了几个计划,但似乎都有些不切实际。

第二天是星期天,保尔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达雅一个人在家,其他人都去串亲去了。保尔来到她的房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你为什么不出去转转呢?”保尔问道。“我哪儿也不想去。”她低声回答。保尔想起来昨天晚上想到的计划,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跟达雅说说。担心其他人随时会回来,保尔说得非常简洁:“听着,达雅。我们是好朋友,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说点真心话。我很快就要走了。我真希望不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你们一家,如果是在一年前,我可以带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像你和萝拉这样的年轻人,随便去哪里都能找到工作。老头子固执得很,不能指望他改变自己,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很不凑巧,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带你们离开。我会坚持向组织申请恢复我的工作。医生把我的病情乱写一通,搞得组织上要求我得无限期接受治疗。这方面我得想想办法。另外我也会写信给我的母亲,告诉她这里的情况。我不能看到你们继续在这里受苦。但是,达雅,你必须明白,这将意味着你要离开现在的生活。你想离开吗?你有足够的力量吗?”

达雅抬起头,轻声说:“我想离开,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力量。”保尔能够理解她的难处:“不要紧,达雅。只要有这样的信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告诉我,你很留恋你的家人吗?”

这个问题让达雅觉得意外。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我觉得我的母亲很可怜,父亲欺负她,乔治折磨她。我真的很心疼我的母亲,虽然她总是偏心乔治。”

两个人聊了很久的心事。在其他人回来之前,保尔开玩笑地说道:“老头子到现在还没把你嫁出去,这真是太奇怪了。”

达雅吓了一跳,赶紧说:“不,我永远不会嫁人。萝拉的经历我看在眼里,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结婚的。”

保尔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打算单身一辈子了吗?那要是遇到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呢,你会怎么办?”

“他们的殷勤只会停留在结婚之前,所以我依然不会动心。”保尔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达雅的肩膀上,然后对她说:“是的,你一个人同样可以过得很幸福,但是并非所有的小伙子都像你想的那样。还好你没有误会我在追求你,否则我也要被你归为那种人了。”说着,他像哥哥一样拍了拍达雅的胳膊。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娶我们这种人家的姑娘的。”她轻声说道。

几天后,保尔准备返回哈尔科夫。达雅、萝拉以及阿莉比娜和她的妹妹罗莎都来到车站为保尔送行。阿莉比娜嘱咐保尔不要忘记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定要帮助她们摆脱困境。她们把保尔当成亲人一样道别,达雅甚至还哭了。保尔从车窗里看到萝拉的白手绢和达雅的条纹短袖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哈尔科夫之后,保尔没有联系多拉,而是住在朋友彼佳·诺维科夫的家里。他刚安顿好就赶紧去了中央委员会找阿基姆。等其他人都走了的时候,保尔要求阿基姆立马给他分配工作。阿基姆摇了摇头说:“保尔,这不行!你的病情非常严重,医疗委员会和党中央已经决定了。你必须去神经病研究所接受治疗,你现在不能回归工作。”

“不要管他们说了什么!阿基姆,我现在请求你帮助我。让我工作吧,我不想再住院了。他们治不好我的,我需要工作!”阿基姆试图拒绝他的请求:“我们不能违反党中央的决定。保尔,你要明白,这也是为了你好。”面对保尔如此坚决的态度,阿基姆实在没有办法,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第二天,保尔就去了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他觉得只要能开始工作,身体就一定能恢复过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在办公桌前一连坐了八个小时,没有吃午饭。这是因为保尔在三楼办公,而食堂在对面的一楼,这个距离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仅如此,他的手或腿还会突然麻木,有时候整个身体都会不听使唤;而且,他几乎一直都在发烧。有几天早晨他根本没办法从**爬起来,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已经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一天,他因为迟到受到了通报批评的处分。这正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他要掉队了。

阿基姆再次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工作,但悲剧再次发生了。回到工作岗位一个月后,保尔又没有办法从**爬起来。这时,他想起来巴扎诺娃的临别赠言,于是保尔给她写了一封信。巴扎诺娃在收到信的当天就赶到了。来了以后,她告诉保尔一个好消息:住院并非强制性的。

“那我不用接受任何治疗了?那太好了!”保尔兴高采烈地说道,但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他只要稍微恢复一点,就马上去找阿基姆。可惜这次阿基姆的态度很坚决,坚持要保尔住院。

“我不去。”保尔疲惫地说,“根本没用。我已经咨询过一些权威人士了,留给我的路只剩一条,就是退休,拿抚恤金。但是我绝对不会认命!你不能剥夺我工作的权利。我才二十四岁,我不想现在就成为一个残废!总是从一个医院转到另一个医院,这根本治不好我。你必须给我找点事做,一些适合我的工作。我可以在家里工作,也可以去办公室坐班,只要别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工作就行。我必须工作起来,这样我才能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才是我生活的意义!”

保尔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阿基姆完全能够理解保尔现在的感受。他知道,对于这个为党奉献了自己短暂生命的热血青年来说,远离斗争、被迫退居后方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阿基姆决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好的,保尔,你先别急。明天书记处有个会,我会把你的情况跟大家都说一下。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保尔忍受着疼痛站直了身体,用力握住了阿基姆的手。“阿基姆,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屈服于生活的压力吗?”保尔把阿基姆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只要这里还在跳动,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离开我们的党,除了死亡!我的朋友,请你记住这句话。”阿基姆感受着保尔胸口那沉闷而微弱的跳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基姆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位身负重伤却依然坚守的战士的呼喊。他也知道,只有像保尔·柯察金这样的人才能说出这样激动人心的话。

两天后,阿基姆给保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家报社可以为他提供工作的机会。但是,他们必须先对保尔进行面试来确定他是否可以胜任文字工作。编辑部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接待了保尔,并指派一名助理编辑对他进行了面试。这位面试官也是一位老党员,她是乌克兰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主席团成员。

“同志,你的教育水平是何种程度?”她问道。“小学三年级。”“你有在党校上过课吗?”“没有。”“好吧。但这些并不是成为一个好记者的必要条件。阿基姆同志已经告诉了我们你的一些情况。我们可以给你分配一些工作,你在家里就可以完成。根据你的情况,我们也会进行合理的安排。不过这份工作需要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水平,尤其是在文学和语言方面。”

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保尔擅长的领域。半个小时的面试让保尔意识到自己的知识水平严重不足。他交上去的一篇测试文章也发回给他了,上面用红笔标注了三十几个语法和拼写的错误。

“柯察金同志,你有很大的潜力。”编辑说,“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很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文字工作者。但是从这篇文章来看,你的语法问题非常严重,这说明你对俄语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当然,这也不难理解,因为你一直在进行革命工作,可能没有时间在这方面进行太多的钻研。非常抱歉的是,我们现在不能留你在这里工作。虽然你很有潜力,文章的构思也很巧妙,经过编辑修改一下就是很好的文章,但是,同志,我们需要的是能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保尔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右眉毛**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同意你的意见。文字工作不是我擅长的。我以前是个优秀的锅炉工,后来成了一个还不错的电工。我骑马的技术也很不错,我也知道怎么样带动年轻团员的热情。但是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似乎并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说完,他和编辑握了握手就离开了。

在走廊的转弯处,保尔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有个路过的女同志扶住了他:“同志,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保尔花了几秒钟才缓过来,然后他轻轻地把胳膊往回撤了一下,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了。

从那天开始,保尔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工作,几乎每天都得躺在**。中央解除了他的工作,并批复了他的抚恤金等事宜。手续都办完了以后,保尔收到了抚恤金和一张残疾证。中央还额外给了他一些钱并发给他一张通行证,方便他的出行。

他收到了玛塔的来信,邀请他去莫斯科看一看。保尔本来也想去莫斯科——他抱着一种渺茫的希望,希望苏联党中央能够帮他找一份适合他的工作,不需要再四处奔跑。不过到了这里还是一样,中央还是建议他接受治疗,并且安排他去这里最好的医院。不过保尔拒绝了。

他在玛塔和她的朋友娜迪亚合租的公寓里住了十九天。大多数时间保尔都是一个人在家,因为她们两个总是早出晚归。不过玛塔家里有很多书,保尔经常靠这些书来消磨时间。晚上的时候会很热闹,因为她们的朋友经常过来拜访。

丘查姆一家也会给保尔来信,邀请他过去。她们的生活越发糟糕,急需保尔的帮助。

一天早上,保尔离开了古夏特尼科夫大街上这个安静的小公寓。火车带着他一路向南,奔向大海,远离秋雨连绵的季节,来到克里米亚南部的温暖海岸。他坐着窗前,看着一根根电线杆从眼前飞过。他的眉头紧锁,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