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坛,有柴禾栏门。这名字,比三座门还显得土气,和高大上的天坛不大匹配。不知道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可能这里离神厨和宰牲亭近,祭天时宰杀牲畜和烹饪食物需要柴禾,因此被用来堆放柴禾吧。这只是我望文生义的猜想。漫长的农业时代,即使在皇家园林,也顽强存在着田园的乡土气味和痕迹。
柴禾栏门,在祈年殿围墙根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比三座门低矮许多,尤其眼前就是祈年殿,如同伊索寓言里的小山羊和长颈鹿,相比之下,显得更不起眼。不过,那里异常清静,别看和祈年殿近在咫尺,游人往往一眼看到的是祈年殿,会立刻爬上高高的台阶,奔向祈年殿——人往高处走嘛,便很少会注意墙根儿底下而且是挤在角落里的柴禾栏门。
我常到西柴禾栏门前画画。如今,门里面不放柴禾,成了办公的场所。它的门朝北,夏天的时候,东边的围墙将阳光遮挡住,这里一片荫凉。门前不远处,有个宽敞的石台,是以前插旗杆的旗台,正好可以坐在上面画画。我喜欢这里,门前草坪如茵,沿门往西,有三棵粗大的古柏,树龄都很老了,一棵五百六十年以上,两棵六百二十年以上。它们枝叶茂密,浓绿得如深沉的湖水,在红墙的映衬下,色彩对比得如铁锚一样沉稳,是只有中国才有的典型色调。
花花绿绿的衣服如花影飘浮,
电影里的默片似的,
在夏日的绿荫蒙蒙中,显得有些迷离。
东柴禾栏门
那天下午,我的画本上忽然剪纸一样闪现出一个小小脑袋瓜的影子,我抬头一看,是个小姑娘,大概有八九岁,她在专心致志地看我画画。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显然是她的爸爸。他们父女俩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只是我专心画画,一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很可爱,梳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抿着薄薄的嘴唇,目光一直落在画中的柴禾栏门和那三棵古柏上面。
我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告诉了我,但她讲的方言,我听不懂。
她的父亲在一边用普通话告诉我一个地名,那个地方,我没有听说过。
“我们是从江西老区来的。”父亲进一步向我解释道。
“那么远,得坐几天车,才能到北京?”
“现在有动车,好多了。不过,从我们那个县城坐大巴到火车站,要一天的时间。”
“是吗?来一趟真不容易。”
“是!孩子磨着我,一直想到北京来,这不放暑假了,带她来了,实现了她的愿望。”
“在北京都到哪儿玩了?”
“去了北海,故宫、圆明园和颐和园,还去天安门看了升旗,这不又来了天坛。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压轴戏,放在了天坛?”
父亲笑了,点点头。
一直都是我和她的父亲在讲话,小姑娘默默听着,最后,有些不耐烦了,对我说了句话,我还是没有听懂。还是他爸爸翻译我听:“她是说你怎么不画了呢?”我笑道:“好,我赶紧接着画!”
一边画,一边听父亲讲:“这孩子从小也爱画画!”
“是吗?那是好事呀。”
说罢,我把画本和笔递给她:“你来,也画一画,好不好?”
她羞涩地一转头,扑到她爸爸的怀里。
画完了这张柴禾栏门和门前的那三棵古柏,我把画撕下来,送给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