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 / 1)

快中午,我准备离开长廊,打道回府。一个坐在长椅上打牌的男人站了起来,说道:“我也走了。”因为刚才一直站在那里看他们打牌,听他们一边甩着扑克牌一边吆三喝四地叫喊、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聊,我大概知道这一伙打牌人的经历与身份。和那些熟络的朋友街邻亲戚或同事凑在一起打牌不同,他们是临时凑在一起的,平日里互不相识,有人走过来,在长廊落座之后,只要手里拿着一副牌,就像一个鱼钩甩到了水中,很快会有人如鱼一样游过来,凑成一个牌局。如果其中一人临时有事,或者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再玩了,起身走人,旁边站着观牌的自会有人立刻坐下来补位,这叫铁打的牌局流水的人。前者,叫作热牌;后者,叫作冷牌。

这位起身走的人,大约有六十来岁,后来我问他,他告诉我准确的年龄是六十一岁,1958年生人,属狗的。

我们俩一边朝天坛北门走去,一边闲聊起来。我问他:“回家吃饭去呀?”

他告诉我:“去北门老磁器口豆汁店垫补点儿。”

“豆汁儿不解饱,得再来点儿别的呀。”

“想吃它那儿的肉饼,一大张,我一人也吃不了,半张吧,人家不卖。我就来碗水汆羊肉,三十八块钱一份,佐料一蘸,就是简易的涮羊肉,再弄点儿二锅头一喝,还行。”

“那儿还卖二锅头?”

他冲我诡秘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瓶“小二”,是瓶红星二锅头,对我说:“前门大街专卖店里买的,起码不是假酒。”

“吃完喝完,下午,我到天桥找朋友玩牌去。”他接着对我说。

我问:“刚在天坛打完牌,还接着玩牌?”

“不是那种牌。”他又诡秘地冲我一笑,“比那牌玩得有意思!我们老哥儿几个,每天下午都到他那儿玩牌,图个乐呵!”老北京人,熟络之后,能立马儿掏心窝子。

“玩完后回家……”

他打断我的话,很得意地说:“不,玩完后,我要去留学路,那儿有家小馆,卖拉面和小碗炖牛肉。拉面,我不吃。我以前就是卖拉面的,拉面都吃腻了。二十块钱一份小碗牛肉,牛肉炖得烂,味儿地道,就个火烧一吃,热热乎乎的,蛮美!”

我笑着说:“看您这一天过得够滋润的呀!一天下来,一百块钱拿下。”

他也笑了:“我没算过一天花多少钱,现在,不像过去了,花钱总得算计着,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现在不缺钱,缺的就是乐呵!”

我问他:“晚上不再整点儿小二?”

他一摆手:“不啦!家里人嘱咐我少喝酒,花多少钱没事,酒得少喝,身体重要!”

“这话说得对,身体第一位,没有了身体,您这乐呵也就没地方找去了!”

说着话,来到了天坛北门。出门,他过马路去老磁器口豆汁店,我往左坐36路回家。挥手告别,我们俨然是老街坊一般,关切地叮嘱彼此的身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