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拐角处,朝东开的一扇门内,是北神厨。里面比宰牲亭宽阔,也要有气势得多。宰牲亭里屠宰的牲畜,要运到这里做成各种祭品。北神厨左右各有一个厨房,虽然赶不上故宫里的御膳房,但也足够大了,光看这两个大厨房,就能想象得出皇帝祭天时的阵势——敬献给老天爷的祭品,怠慢不得。比北神厨更大的,是神库,长长一溜,矗立在庭院正中间,如同一排列阵的威武的侍卫,等候皇上的检阅。厨房里做好的各种祭品,都要先陈列在神库里,皇帝祭天的前一天,要到这里来亲自检查,当晚送进祈年殿供奉。从这里出门往前走不了几步,往南一拐,便进了祈年殿的院落。
神库像是一个祭天预演的舞台,显示了皇帝对天的敬畏之心。神库在天坛的位置,非同一般,建得如此排场,有其道理。神库前种植一些柏树,高可参天,掩映神库的红墙红窗碧瓦,只露一线蓝天的微光,洒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随风晃动着迷离的光斑,让神库更添有几分幽邃和神秘。同属于祭天的配套建筑,它和斋宫神乐署的大殿无法相比,但我每一次来,总觉得烟火缭绕之中,它笑不露齿,有几分谦恭,又有几分威严。
神库前种植一些柏树,
高可参天,掩映神库的红墙红窗碧瓦,
只露一线蓝天的微光。
北神厨夏日
厨师不仅要伺候皇上,还要侍奉比皇上更至高无上的老天爷,也是惹不起的呢。
因为是进祈年殿的必经之路,来看神库的游人很多。长廊的椅子上,常常是看完神库出门坐下来歇息一下的游人,或等在那里集合的旅游团。我常坐在那里,画那些南来北往的游人。开春不久的一个下午,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坐在那里,身边放着三个拉杆行李箱。拉着行李箱来逛天坛的外地游客很多,但一个人带着三个箱子,没见过。
我坐在她的身边,好奇地问她:“你怎么这么多行李箱?”
她笑着告诉我:“我们三个人。”然后,又告诉我,那两个人进北神厨了。
我明白了,三个人,轮流进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行李箱。也是,这么沉重的行李箱,进进出出,还得上下台阶,挺费劲儿的。
我问她:“你进去看了吗?”
“我先进去看了,神库让我叹为观止,好家伙!皇上祭一次天,得这么排场!”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皇上呢?”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问我:“您说现在人还信天吗?”
我无法回答。有人信,但确实有不少人已经宁可抱着猪蹄子啃,也不会再把它作为祭品去祭天了。便反问她:“你信吗?”
她说:“我信。我信老天长着眼呢,你干过的好事也好,干过的坏事也好,老天都看着呢!即使你忘了,老天可都记着呢!”
说着话,她的两个伙伴从北神厨出来了。也是两个年轻的姑娘,过来就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笑着对她们说:“说神库呢。你们看了吧?”
“看啦,看啦!了不得!可惜里面现在是展览,要是摆上祭品就好了,我们也能看看当年皇上祭天的场面了,看看老天都爱吃什么!”
和这三个姑娘说了一会儿话,知道她们是湖南常德人,来北京开会,今天散会,趁晚上坐动车回去之前,逛逛天坛。
她们都是第一次来北京。这不新奇,第一次来北京逛天坛的外地人很多。让我感到新奇的是,三个姑娘原来是中学同班同学,上学时候就想来北京。“你说我们那时候怎么那么固执呢,一门心思就想来北京?你听过我们湖南原来有一首民歌《挑担茶叶上北京》吗?”她们这样问我,却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起来。
放暑假的时候,约好各自偷偷溜出家,到长途汽车站会合,结伴上北京。谁想到,都被家长发现,梦想破灭。“不好好学习,光惦记着疯玩,将来考不上大学看你怎么办?”这是当时各家家长对她们说的同样的话。还真被这话说着了,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考上大学,只好都进了这同一家厂子。
“快十年了,梦想才实现。”
“那是高一暑假的事情。”
她们讲得这样开心。到底年轻,往事再如何不堪,伴随着青春时光,也变得有滋有味。春风十里北京梦,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们拉着拉杆箱走了。把爽朗的笑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