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去天坛,除了带画本和画笔,顺便也带本书或带张报纸,歇息时看看。坐在树荫下,有清风徐来,花香缭绕,比在家里或图书馆里要惬意。那一刻,因有动人的文字介入,天坛变得文学化,有了诗韵和乐感。
那天,看的是一张文汇报,上面有一篇湖南作家何立伟的散文。在同行中,他的文字讲究,总有诗意洋溢。文学之所以称之为文学,“文”字在先,还是要讲究一点儿文字的艺术。这篇散文有这样几句,令我眼前一亮——
车开出一山坳,田地如手掌般摊开。远山淡淡的,亦如细语呼喊。
夜里,星子如石榴籽,一颗一颗,掉在酒杯里。
我们拿相机来拍照,孩子们起哄,聒噪一片,老师说:“站队!站队!”他们就挤挤挨挨地排成队,一个个探头探脑杂树生花……照完了,手机连接到手提电脑,呈现给他们看,孩子们又笑又叫,乍一见自己,像被烫着了,呼地朝后跳。
写得真是很生动形象。又觉得,“田地如手掌般摊开”,很形象,很朴素;远山亦如细雨呼喊,则有些文人气,不那么朴素了。“像被烫着了,呼地朝后跳”,很生动,很形象,又很朴素了;杂花生树,则有些文人气,又不那么朴素了。
想起巴乌斯托夫斯基写过的夜晚的星星:“星星一定会落到地上,花园将用自己像吊床一样浓密的叶丛接住这些星星,再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地上,城里谁也不会惊醒,甚至都不会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写得也很生动,花园像吊床一样接住星星,觉得比星星如石榴籽掉进酒杯里,要朴素些。
写得生动又朴素的,要数汪曾祺先生,看他写紫薇花:“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抓住一个乱字,一连串干净简洁的短句子,最后一个比喻,用声音形容花的繁茂火爆。除了“乱红成阵”一个文人气的词之外,没有一个形容词,真的是朴素中见精彩的书写。
还曾经见李娟写的沙枣:“当我独自穿行在沙枣林中,四面八方果实累累,拥挤着,推搡着,欢呼着,如盛装的人民群众夹道欢迎国家元首的到来。我一边安抚着民众的热情,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一边吃啊吃啊,吃得都停不下来。似乎不如此,便无以回报沙枣们的热情。”虽然极尽夸张,骨子里却是朴素的情感表达。
做到文字的生动形象容易,但在生动形象中剔除文人化的惯性修辞,则不那么容易。
光看文章了,竟然忘记了画画。赶紧把报纸放在一旁,拿出画笔和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