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热的时候,祈年殿大门外,一位画家,在画古柏。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画古柏了。而且,是画同一棵古柏。
他的年龄不算小了。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坐在他自带的一个折叠马扎上,颇大的画架上,夹着一张2开大的素描纸。用炭条,粗粗的线条,黑白相间,画古柏,最适合。很难想象用水彩,或用水粉,画出的古柏是什么样子。鲜艳的色彩,柔弱的线条,不适合古柏。我用钢笔和铅笔画过古柏,效果就差多了。油画可以,梵·高画的柏树,是油画,但油画的色彩还是有些鲜艳,难以画出天坛古柏那种融进历史无言的沧桑和苍茫。
炭条更合适。炭条所呈现出粗壮的黑色,沉甸甸地赋予力量,让一切的喧嚣和浮夸乃至矫饰,如沙沉水底,统统沉淀了下去。在北京的皇家园林里,都有古柏,但哪里都不能和天坛的古柏相媲美,即便故宫也如此。因为,天坛的古柏是成片成阵,百里分麾,吹角连营,这是唯天坛古柏独有。
他画得实在是好。
他画得很慢,对照着眼前的这棵古柏,一笔笔写实,每一笔都能在这棵古柏身上找到出处。但是,素描不是照相,拍出来的照片,还是能够看出古柏身上枝干和树叶具有的色彩;粗粗的炭条,完全过滤掉了色彩,洗尽铅华,将一切色彩化为单一的黑白灰。就像马蒂斯所说的:“黑色也是一种彩色。”在古柏上,马蒂斯的观点体现得最为突出,黑色将古柏内在的生命力度和沧桑感,表现得最为恰到好处。如果将黑色换成彩色,古柏会像二八月乱穿衣的我们,就像常到天坛里跳舞爱穿花衣服的大妈们了。
上一次看他画古柏时,四周围满了人。他旁若无人,只管自己画。他不时会用手擦一下画面,让已经涂抹上的黑色变浅,甚至隐隐约约变无,留在纸面上的黑线条,变得更加突出。由于他画的线条很硬朗,画面更有一种木刻的效果。而且,他画的古柏角度,很有特点。虽然他的纸张足够大了,但也装不下整棵古柏,所以他只画树干,不画枝叶,不画树梢,这让古柏更显得粗壮,让树的高度更有想象的空间。
有时候,他会站起来,不知是画累了,还是要看看画的效果。围观的人们,看看画,看看树,又看看他。
这一次,我来时,他正站在画架前,端着一个保温杯喝水。由于天早,游客不多,没有一个人观看。画纸上的古柏只画了一半,是未完成的交响乐。我看看画,又看看他,称赞他的画,他冲我笑笑,没有说话。
在天坛,独画古柏,我只见过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