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门外(1 / 1)

花甲门,是我爱去的地方,常坐在它前面画它。别看游人常从它门前门后穿行而过,或在它门前的台阶上拍照,实际它并不喧闹,一直很安静,处变不惊的样子,像个大家闺秀。不像祈年门,虽然是皇家气派,而且是明朝留下来的老门,在天坛里所有的门年头最久,但那里常常人满为患,热闹得像个集市。

夏天。星期天。快近黄昏,天气依旧很热。但是,逛天坛人还是不少。我坐在花甲门旁边不远的长椅上画画,那里柏树下浓荫匝地,很是风凉。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罐可乐,走了过来,一屁股也坐了下来,坐在我的身边。他瞥了一眼我本子上的画,没有说话,只管仰着脖子喝他的可乐。

我画前面的柏树林,画了好长时间。他也坐了好长时间,不时瞥一眼我的画,又瞥一眼我。我也瞥了一眼他,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伙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属于小鲜肉之类。我觉得他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可是,只听见他的嗓子眼儿咕噜噜的喝进可乐的声响,他并没有讲话。

可乐喝完了,可乐罐在他的手里捏扁,捏得像被踩着的蛤蟆叫得嘎嘎直响。这个小伙子,肯定有什么心事。或者是在这里等待什么人。朋友?恋人?想到这里,我想应该站起来,把这个位置让给他才是。

就在我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象牙白连衣裙的年轻姑娘,挽着一个身着红色T恤的小伙子,亲亲热热地走了过来。走到我们的面前,这一对年轻人,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坐在我身边的小伙子。姑娘没觉得什么,红T恤小伙子显得有些吃惊。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小伙子,他倒没有这样吃惊,只是站了起来,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我看出来了,这三个人彼此肯定认识,会是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他们显得有些意外,但没有什么惊喜。

正在我思磨这一闪念的工夫,连衣裙姑娘的手,已经从红衣小伙子的手臂中抽将出来,一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这个小伙子的脸上。然后,回转身来,又挽上那个小伙子的臂膀,两人若无其事地款款而去。

我被这一记耳光扇愣在那里,望着小伙子,不知该说什么。

小伙子却一屁股坐了下来,对我苦笑一下,说:没事!没事!那笑,很难看,本来清秀的脸庞,变成了苦瓜的模样。

小伙子接着对我说:我就是坐在这儿等着她过来的。

他说的这个她,肯定指那个连衣裙姑娘。

有故事?我轻轻地试探着问了他一句。

他收起了苦笑,说:也没什么故事。她是我的初恋女友,从中学到现在,好了快十年了。突然,她说不爱我了,爱上了另一个男的,就是刚才那位。她和他才认识几天呀,她和我可是认识了十年了呀!这两头,不管是断了,还是爱上,未免也都太快了点儿吧?

我看出来了,那一记耳光,把他一肚子的话打了出来,看样子,他刹不住闸,不吐不快。我只有好好听着,脸上现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他接着说:不仅我是这么想,那个男的也是这么想的,不大相信她会和我真的是断了。这是正常的吧?这不,她约我今天到这里来,说三个人一起见见面谈谈,把事情说开了。我傻呵呵就来了呗!谁想,她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小伙子,你看出来了吧?她约你过来,就是要演这一出的,演这一出,就是给那个男的看的……

我本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这么劝几句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一摆手拦住我,说:我知道您要对我说什么,我没那么傻。还看不出来她心里想的什么?

那你就死了心吧!缺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呢!我赶紧插上这样一句,不忍心他再上当受骗。

他瞥了我一眼,像是一条鱼,被我这句话打沉到了水底,沉吟半天,才缓过气来,从水底又游了上来,对我说:我知道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您是好意。可您说我要是死心眼子,就喜欢这穿红的,就不喜欢那挂绿的,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下子把我噎在这儿。

小伙子站起身,和我挥挥手,离去了。天真好,落日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尽,晚霞烧红西天,透过柏树的枝叶,筛下斑斑点点光亮,跳跃在小伙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