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亭,也是后来移到天坛来的。它原来在清末重臣李鸿章家的私庙里,因亭子四周梁柱上彩绘有众多鲜艳的花卉,所以名为百花亭。1978年,亭子移到这里,和双环亭的作用一样,补充了天坛的景观。它离双环亭很近,将天坛原来西北这一片空旷之地串联起一道新的风景线。
我画过好几次百花亭,都画不好,主要是它的六角飞檐,还有雕梁画栋,很是难画,画了几次,都画不像,要不就是画得线条繁复,不好看。
我还是顽固地到这里来画它。一连几次,天近中午时,到这里来画它,这里非常幽静,四周花木簇拥,亭子南面是两排柏树,北面是两排龙爪槐,东西甬道两旁,种植着西府海棠,春天开花的时候,很是娇艳,在遍布沧桑满身一概浑绿色松柏的天坛里,增添了一抹撩人鲜嫩的色彩,很有些老夫少妻的感觉。
甬道两侧还有长椅,绝大多数空着,我可以如骄矜的皇帝选妃子一样,尽情选择,随便坐在哪一把椅子上,对着百花亭写生。有时坐在这里,感觉角度不好;换坐到那里,又觉得海棠树的枝叶挡住了视线。来回地坐,毫无顾忌,轻松自在,旁若无人。那感觉真好,仿佛整个天坛风光都囊括在这亭前亭后的甬道上了。
只有一把椅子坐着一个人。每一次来,我都会见到他,大概不到六十岁的样子,也可能不到五十,他穿着随便休闲,总是穿着一个肩带红道道的运动服。每一次来,他都坐在紧靠百花亭西侧的那把椅子上,双脚把鞋子脱掉,跷在椅子上,身子斜倚着,靠在椅背上,很懒散、很舒服的样子。而且,每次来,都看见他抱着一个小小的老式收录机在听里面放出的歌曲。每一次,都是同样的一首歌。最有意思的是,每一次,都是来回播放这首歌其中的一段:
人生短短几个秋呀,
不醉不罢休,
东边那个美人,
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呀,
不醉不罢休……
每播放一次,他自己跟着唱一次。如此循环,乐此不疲。好像他觉得自己老是唱得不好,才要一次次反复地唱。竟然和我一样,也是总觉得画不好这个百花亭,便一次次来反复地画。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暗笑。
我几次到这里来,听到的都是这样一段歌词,听得我都会唱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段歌词情有独钟,如此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跟着唱个没完没了?
它的六角飞檐,
还有雕梁画栋,
很是难画。
百花亭
那感觉真好,
仿佛整个天坛风光都
囊括在这亭前亭后的甬道上了。
百花亭前的龙爪槐
有一阵子,我想,如此偏执,他会不会是精神出了什么毛病?但我马上责备自己,干吗要把人往坏处想?他不能就是爱上这首歌,爱上了这一段词,这一首歌,这一首词,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某一时一地的往事,或者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却缠绕在心抹不去的情绪或思绪?就像死死地痴痴地爱上了一个人,即使是无望的单恋,也在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旋律回**。音乐,有这样独特的功能,作曲作词者想的和你想的并不相同,你不过是借他们的音乐还魂,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有一次,我想和他攀谈一下。我确实充满好奇心,想在攀谈中触摸到他的一些心绪。但是,我走到他的身旁,他根本没有搭理我的意思,还在随着音乐摇头摆脑地唱。他不是在唱自己的独唱音乐会,他不需要一个观众。他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歌声中。这也真的是一种境界。偌大的天坛,包容他的这种境界,任他倚在这里随便地唱。
他唱出的声音,像是在吟唱,嗓音并不那么好听,还多少有点儿跑调。播放出的音乐声很响,在中午寂静的园林中寂寞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