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京人而言,天坛唯一的缺点,是缺少一个儿童游乐场。天坛的东门,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成人体育锻炼场,却没有想到给孩子留一点儿可以玩耍的空间。不过,天坛不是龙潭湖或陶然亭公园,可以开辟儿童乐园,天坛是以古建筑和古树而著名。颐和园也没有儿童乐园。公园的职能功能不同,不能苛求天坛面面俱到。
尽管天坛没有儿童乐园,附近居民带孩子到这里玩的,还是不少。大多数是老人。孩子小,还没送幼儿园,父母上班一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会推着婴儿车,抱着背着孩子,到天坛串门来了。
双环亭前东面几棵古树下,有一片开阔的空场,四周有几个座椅,古树旁,松软的土,常有小孩子们在那里玩土,时间长了,土越来越松,成了一个小沙坑。老人可以在那里坐坐,孩子可以在那里玩玩,跑跑闹闹。我发现,特别是天气好的上午,带孩子的老人,到这里聚聚的挺多。一边晒晒太阳,一边聊聊带娃遛娃的经验,还有苦恼、烦闷,甚至怨恨,带刺儿的话,主要是甩给儿媳妇或对姑爷的。
孩子见孩子,像小狗见到小狗,尽管不认识,分外来情绪,立刻摇头摆尾地凑在一起,玩得更有兴趣,老人们可以腾出手来,站在那里,家长里短地聊闲天。
春末时分,我陪小孙子去那里玩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玩土。两个小孩子立刻玩在一起了。我和老太太在一旁乐得清闲,闲聊起来,知道这是她的外孙子。女儿从河北保定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一家外资公司工作,女婿从山东来北京读大学,如今在一家大银行工作,钱倒是没少挣,前些年,先在在三环路边上买得一处楼房,面积不大,位置绝佳。没有房子之累的年轻人,就是最有福气的了。我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同意,不过,又说,这小孩子一出生,福气就打了折扣。得有人帮忙照顾孩子吧,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来不了北京,我和老伴就来了。把三环路的房卖了,在光明楼买了房子,别看是旧楼房,还得再贴上一点儿钱,因为是学区房。图的是这里有市重点的光明小学,以后孩子上学方便。
老太太很健谈,女儿和女婿很会周转,还有未雨绸缪的眼光。我对老太太夸赞了她的两个孩子,老太太乐了,说,孩子一落生,逼得他们,不周转怎么行?这不,刚搬过来,就赶紧在幼儿园报了名,前几天接到通知,等孩子四岁时可以入园了。
我说,您的孩子够行的了,未雨绸缪,省了您多大的心,现在幼儿园多难进呀!以后又能上光明小学,您也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了!
老太太一摆手,对我说,什么天伦之乐,是天伦之累!
我知道老太太是有些得了便宜卖乖,便笑她,您别不知足了。
她却说,不是我不知足,确实是有乐趣也有烦恼。我和老伴来北京快四年了,保定的房子门一锁,就再也没回去过。天天是我带孩子,老伴做饭,忙得脚不拾闲。当然,孩子也不容易,最头疼的事是孩子六岁就得上小学了,说是上光明小学,俩孩子都还没有北京户口,光明小学倒是就在眼面前,可那么容易就上了呀?!花钱不怕,怕的是得走门子,托关系,可你说我们这俩孩子都是从外地来北京的,烧香都找不着庙门。
话题转到这里,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如今的社会就是这样子,孩子一落生,就得为幼儿园为学校头疼,一家人就像蜘蛛一样,跌进了关系织就的密密的网中,想出都出不来。没孩子,想要孩子;要了孩子,生活的负担和心理的负担都加重。望着玩得兴高采烈的两个小孩子,一副吃凉不管酸的样子,我的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年轻人,活得不容易。想起屠格涅夫曾经讲过的话,说是人生就是一个苦役,只有把一个个的荆棘都走过去了,最后才能够编织成一个花环。这话说给今天的年轻人正合适。只是等他们把荆棘编织成花环的时候,就和我们一样的老了,而他们的孩子也长大成他们一样的年纪,开始新的轮回。
所幸的是,老太太没有我多愁善感,脸上的云彩一会儿就散去了。她对我说,前些天,传说女婿就要升为银行的高管了,说是高管,有政策,就可以落实北京户口。我现在就盼着这事情赶快落定了,免去了托人找关系的烦恼。
我赶忙恭喜她,这可是件大事。老太太说,可不是,要不怎么说,有了小孩子,你身上的皮就得一层一层往下扒。但愿女婿的事情别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劝她,好事多磨。年轻人也是不容易!
老太太反问我:那我呢?我容易吗?快四年了,我连自己的家都没回去过。没等我接茬儿,她自言自语道,人老了,就是贱骨头!有了孙子,自己先当孙子!
太阳照当头了,快中午了。两个孩子玩得差不多了,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回家了。我和老太太道别,临走时,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了句:前两天,保定的亲戚来电话,说我们家窗前的月季花今年开了。快四年了,也没人浇水,居然还开花了。
我对她说,好兆头呢,您的外孙子一到来,您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想,这一定是她心里的潜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