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1)

文天祥 余德予 4681 字 9天前

哭泣是伤心。伤心才哭泣。心痛会撕心裂肺般地哭,泪水止不住地流。都说泪是水,那是心血化的。心一揪痛,心里的血就化作水从眼里流出。泪水流尽就流的是血。

二月六日以来,惨绝人寰的海战、亡国之痛使得文天祥恸哭不已。他从号啕大哭到声嘶力竭,只有抽泣,无声地流泪,到泪水流尽。他长歌当哭,写了一首哀痛的长诗。他昼夜泣涕涟涟,茶饭不思。他双眼哭红哭肿。他哭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无力。

他如同坠落深渊,暗无天日。数年内奋斗失败,复国的希望破灭,他的人生已经完结。他像活死人,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任凭别人摆布。他昏天黑地,不知道日期,不知道三月十三日那一天,张弘范的船队离开崖山,更不知道船行是去广州。一千多艘船浩浩****行进,他乘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艘。别的船上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他闷坐在船舱里,四面都有元兵把守。他想跳海也不可能。

出发后第二天,张弘范派人来把他带到一艘大船上。他看到甲板上摆开了酒席,元军的将士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好热闹。他被带到张弘范席上。张弘范请他坐,请他饮酒吃菜,他没有回应。他闻不到酒香菜香。他勉强举箸也是食不知味。

张弘范进一步劝降,说宋已经亡了,你还效忠谁呢?像你这样贤能有才的人,只要归顺,一定可以安居相位。文天祥又被触动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他说,我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大宋亡了,我就死了,哪里想当官?绝不会起二心。

张弘范前后多次劝降无效,知道文天祥真是忠贞不渝,对他打心眼里佩服。他具表上奏崖山海战的战果,其中专门陈述宋丞相文天祥情况。请示如何处置。

张弘范驻扎广州时,四月十一日,忽必烈的批示转来了,他说“何家无忠臣”,让把文天祥押解到大都。自此,张弘范对文天祥好好看护,不敢出什么差错,准备安排人把他安全送去。

文天祥随张弘范住在广州。这一天,门卫进来说,有人来看他。接着有两个人进来屋里。他一看是文璧和文璋,大感意外:“啊,宋珍,你们怎么来了?”

文璧和文璋一进门就伏地不起。

“你们起来说话呀。”

“哥哥原谅我,我才起来。”

“什么事要我原谅?起来说清楚。”

“哥哥不说原谅,我不起来。”

“好吧,我原谅你。”文天祥扶起两个弟弟,“我知道,你们不会做错事的。”

看守送来了凳子和茶,让他们坐下谈话。

“先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文璧说:“崖山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早已传遍。士人草民颇多自缢投井殉国的。兄长被俘,押来广州也是众人皆知。我们听说哥哥不久要北上,即赶来见面。我们先到帅府求张元帅恩准,张元帅即派人送我们来了。”

文天祥突然醒悟似的问:“你们不是守惠州的吗?”

“我们献城投降了。”文璧又跪下了,文璋也随着跪下。

“啊。”文天祥一下子站立起来。

文璧和文璋以头触地:“我们没有办法。崖山败了,神州陆沉。惠州无兵无粮,叫我们拿什么守?一片孤城,城墙高不过一丈。守兵不过五百。元军兵临城下,说不投降就屠城。我们为惠州生灵计,只有开门投降。”

“你们起来。”文天祥平静下来,扶起他们说,“国事如此,不怪你们。”

“元军进城虽然有惊扰,大体上没有烧杀劫掠,市面平静。三天后市民百姓生活正常了。”

“凡事心安就好。你们不是卖国求荣,问心无愧。现在你们将何以安身?”

“我们是大宋的官员,不属于他们管辖。”文璋说,“我们把事务与元人平稳交接了,让百姓无惊,我们就引退。”

文璧说:“我们不当他们的官。我们收拾好了就带家里人回老家去,住在山里不出来了。”

“很好,很好。”

送文璧和文璋来的小兵说时间到了,让他们离开。文璧和文璋只得走。他们知道这是与哥哥的永别,临行时候哭了。

文天祥送他们到房门口,他是不许出门的。

“别哭。崖山以后,我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再别招我哭。”他对文璧说,“我与你说过,道生、佛生死在战乱中。我两个女儿死在逃难中,两个女儿被掳去。我没有后人了。我与你写信说过,要你过继一个儿子予我。你答应把升儿给我。升儿敦厚诚信,我看很好的。今天恐怕是我们最后见面,把这事情说定吧。文瑞在此可以为证。”

三兄弟洒泪而别。文璧和文璋后来没有能够回去江西老家,那时世道仍不平静。据《宝安县文氏族谱》记载:“元始祖璧,号文溪,字世安,与胞兄文山公同登甲榜,历官知广东惠州府。……厓州玺失师溃,文山公被执,公潜往燕京与兄难,文山公有忠孝之别,嘱弟养母抚后。公乃携家丁十六人及妻子家私官物,潜至东莞三都六图黄松岗鹤仔园,荒莆筑室。”今东莞涌头,松岗的布尾、山尾、潭头,福水的岭下、白石下,上步的岗夏,新界的新田等地均有文姓族人。

文天祥自从五坡岭被俘,遭到囚禁,失去自由,非常痛苦,而更使他感到痛苦的是崖山战败后的亡国。他每日以泪洗面,直到眼泪流干。张弘范一直想劝他投降,吩咐看守要善待他,因此他没有受什么虐待。他被关在囚室里,无人打扰,每天就读书,思考,写诗。他读的书包括《道德经》《黄庭经》,他有很深的道家学养。我相信,是超然物外的思想给予了他精神上很大的定力。

四月十一日晚,张弘范来看他,与他谈诗论文。张弘范细读了文天祥近一段时间创作的诗篇,对这大宋的状元丞相的才学,尤其是人品非常钦佩。他说,他自幼学习儒家文化,也舞文弄墨,自诩是文武全才。到南方后才知道真正的文化的精髓在南方。他得虚心学习。他希望以后能够师事文丞相。

张弘范说他把丞相的情况具表上奏给了皇帝。皇帝感叹说,谁家无忠臣,要他把丞相送去大都,面觐皇帝。

四月二十二日张弘范派都镇抚石嵩押送文天祥去大都。这一天,看守来说要上路了,给他戴上了镣铐,把他的衣物书籍打了个包袱给他带上。他上了一辆大车,车上有押送他的兵。旧历四月就是公历的五月,广州天气很炎热了。他出来户外就感觉阳光烤人。大车在一个广场停下。他看到还有一些大车载了一些俘虏。有的车上挤满年轻女子,也是被送往大都去的。

中午过后,来了一队兵马。看守说,那是囊加歹元帅抓了一些南方的工匠带去大都。那些人会造巨大的回回炮。

队伍整理好了以后就出发,向北方前进。没有行进多远,队伍到北郊的越秀山的越王台就停下了,趁天色还亮,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文天祥看到广州的郊区经过铁蹄**后一片衰败荒凉,感叹地写下“烟横古道人行少,月堕荒村鬼哭哀”的真实描述。

次日,队伍出发,一直北行。经过英德、韶关出广东到进入江西。这一路道路蜿蜒曲折,有时翻山越岭。道路状况极差,泥土的路,晴天灰尘飞扬,雨天泥泞。路面坑坑洼洼,大车颠簸得让文天祥很难受。有时是羊肠小道,道旁荒草丛生。经过的城市衰败不堪。

在这段路途中,文天祥曾有一次绝食。那不是为了抗议什么,争取什么。他只是求死。他感觉到此地步,已经生无所恋,不如了此残生。押送他的小兵像平常一样把饭菜安排他面前就出去了,回头一看,他连筷子也没有动。他只简单地说不想吃。第二次又是如此。看守以为他是路途劳顿,胃口不好,或者是患病,不思饮食,也未在意。一连三天如此,看守也慌了。他们劝他吃,强迫他吃都没有用。于是报告上面知道。石嵩来了,先是说好话劝他吃饭,后来就软硬兼施强迫他,手段用尽都没有办法。一气之下石嵩就走了,想看文天祥能够坚持绝食多久。

到第八天,石嵩慌了。他怕文天祥死了,他没办法向上面交差。他让看守强制为文天祥进餐。一个看守捏住文天祥的鼻子,一个看守把竹筒插到文天祥的口里,把稀粥往里面灌,弄得文天祥痛苦不堪,他屈服了。自己主动进餐,结束了绝食。开始他只能够吃点稀的,慢慢地才恢复正常饮食。绝食让他身体瘦弱,他觉得这样死去太没意思,他决定以后再不自绝。

五月二十五日队伍到了江西南安,从此改行水路。五月二十八日他们到了赣州,然后顺赣江而下。六月初一,他们到了吉安。傍晚时分,船队到太和镇码头停靠,元兵上岸,忙忙碌碌地上着食物饮水等补给物品。码头停泊的船不多,没有战前的繁华景象。岸上冷清,没有见到什么人。

在快要到太和镇的时候,文天祥就出来甲板上,贪婪地看着两岸的景物。半江瑟瑟半江红。江风习习,吹散一天的暑热。文天祥一见船队停靠镇上码头,大喜过望。

他央求看守说:“这是我的故乡,请允许我上岸看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元兵看守不予理睬。文天祥还是坚决要求:“我只在岸上站一站,绝对不走远。我现在身体很差,根本跑不动的,你们可以放心。故乡啊,故乡,我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文天祥亮一亮手铐,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不会跑的。看守心软了,把跳板丢到岸上。文天祥谢了谢,走过跳板,上了岸,两个元兵不敢大意,跟随在他身后。

文天祥环视山河萧条景象,夕阳西下,给镇上的颓垣残壁增添一份凄凉。他摇头叹息:“昔日的繁华再也见不到了。”

远远地,有家乡人认出了他,跑上前来问候:“文魁元,您回来了。您好吗?”

文天祥很高兴,惨笑着显示手铐:“是这样回来的,还要被押送到大都去。”

“我们早就听说要把您押送到北方去,会路过这里。我们盼了好多天都想见您。”人越来越多,围住了文天祥。

“文魁元,家乡人民想念您。”

“您离开家乡好几年了。”

“已经四年了,”文天祥回答说,“我当初带了一支子弟兵出去,后来他们被遣散回家,现在他们好吗?”

“都还过得去吧。”

“张弘毅拜见师相。”一个人从人群中出来,见文天祥单膝下跪。

“啊,毅甫,是你?你还活着?”文天祥扶他起身,见到他好高兴。

“是的。我那天受伤昏迷,元兵检查又补了一枪,我真的是死了。”

“我看到你是被杀死了的。”

“后来我苏醒了,爬到老乡家,老乡把我救活。我痊愈以后去打听,都说文丞相被抛入热油锅烹了。我万念俱灰就回来家乡。”

“我没有死。被油锅烹的是刘子俊大人,他代替我死了。”

张弘毅把身旁的朱庆介绍给文天祥:“这位是朱庆。他和我一起参加到您的军队里,后来在五牧受了伤断了一只胳膊,退伍回家了。”

文天祥说他是知道的。他接着说:“海丰那一仗真是太惨了,我们全军覆没,那么好的将士都为国捐躯,现在想来仍是心痛不已。我也被元军俘虏了。此中痛苦,一言难尽。现在是被押解去大都哩。”

“师相的事情我婉转听说了,打听得师相要路过这里,我已经来守候多日。我将陪师相北上,侍候师相。”他从朱庆手中接过大的布囊,“这不,我的行装都准备好了。从海丰回来,我看到家里人都被杀了,房屋也被烧了,我现在是孤身一人。”

“也好,我们曾相处多年。走,随我上船。”

张弘毅与朱庆告别,拉着他的手说:“见到师相我很高兴,要随师相去了。我走后家交给你了。我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也许回不来了。如果我回不来,这个家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对待月涵,两个人一起好好过,都是苦命人。”

朱庆说,他将明媒正娶与月涵成婚。他会把家管理好,等张弘毅回来。

文天祥告别乡亲们下船去,二元兵跟随。在上跳板时,元兵拦住张弘毅,不让他上船,双方发生争执。

文天祥说:“他是我乡亲,要一路照护我。他做的饭菜是家乡味,我吃得来,你们做的我吃不来。如果你们不许他跟随我,我就不吃饭了。”

元兵:“您又要绝食了?做不得的。不把您送到,我们交不了差。”

文天祥带张弘毅径自上船,元兵无可奈何。

朱庆和乡亲们站在岸上不愿离去,久久地望着河上的船,直到天色完全黑了,看不见了才离开。次日早上他们到码头来,看到团队已经走了,带走了他们的文魁元。赣江滚滚向北流淌。

那天晚上,在船上,张弘毅告诉文天祥他回家后看到的家里的情况。他家里的人已经被元兵残杀净尽。现在他只剩下孤身一人,无挂无牵。可以跟随师相,侍奉师相一辈子。

张弘毅讲了太和镇家乡百姓在异族统治下生活的痛苦,没有自由,人分四等,南人最低等情况。

文天祥讲了被俘以后的经历。他目睹崖山海战的惨状。因为敌军严密看守,他自杀不成。在这押送途中,他绝食八天也没有死成。他说,以后杀、剐、斩、锯、烹、投入大水中死都可以,惟不自杀耳。

文天祥以为自己一生已经结束,所欠唯一死。但是他到大都以后被关在牢中两年多,其间受到的折磨与考验让他固有的品质的光辉发扬出来了。

元至元十六年(1279年)十月初一文天祥被押送到了大都。从广州出发时是四月二十二日,路上历经158天,其中曾在建康停留72天。队伍从广州出发走的陆路,到江西改行水路,进入长江后走了大运河。后来从运河过淮河,在淮安换行陆路,穿行江苏、山东、河北,经过卢沟桥,进入大都。那时候运河的通惠河尚未修通。

文天祥和张弘毅被带下车,周围一片漆黑。他们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有人带他们进入一个院落,把他们关在一间黑屋里就没有人理睬他们了。北方的十一月,朔风阵阵穿窗而入,吹到他们身上,使得他们瑟瑟发抖。他们把带来的衣服都加在身上。晚餐在路上早就吃过,此刻已经消化得无影无踪。一冷就饿,他们饥寒交迫,无法入眠,坐了一夜。

次日也无人来看。直到午时才见一个自称是驿丞的人来了。那驿丞能说会道的,一进门就打躬不迭:“文丞相,您好。您昨天到晚了,小丞不知道。委屈了你们一个晚上,实在是有罪。这房间哪里是能够住人的?都怪那些贱人,您昨晚到了,他们不报告与我,说是我就寝了。即使我睡死了也应该告诉我,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有意怠慢大人,我吃罪不起。请大人跟我来。我们换间房。”

文天祥跟随驿丞出门。驿丞见张弘毅提上包袱就说,那不用带。我们给你们准备了新衣。文天祥要张弘毅把包袱带上,说我们习惯穿旧衣服的。

他们来到另外一个房间。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香气。那是香熏炉里氤氲上升的沉香。窗棂蒙着白绡透着光,使得室内明亮。雕花床悬挂着红罗帐,铺陈着锦缎被,显得温暖。八仙桌上搁着没有点燃的红烛,和细瓷茶具。难得的是书架上整齐地放着书籍。

“文丞相,您看这间房还可以将就吧?您住这间。这位大人住隔壁一间。很是方便。请你们现在去吃饭,然后回来休息。”

他们被带领到驿站一间正房用餐。菜肴只供二三个人食用,虽然说不上丰盛,却也罗列着一些山珍海味。大都近海,海产品易得。一鱼一贝就是两个盘。羊肉是北方普通肉食。而驼峰片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遗憾的是没有时令蔬菜,只有发的干蘑菇算是素菜。

驿丞请他们入席,亲自斟酒。文天祥看出了这样安排的用心,坐得远远地,不肯进食。

“丞相,您请上座。这酒这菜都是不错的。”

“我不想吃,没有胃口。”

“您动动筷子,表示一下意思也可以。不要不给面子。”

“我真的是吃不来北方饭菜。我有学生给我做饭。请把你们厨房让我们用用,可以吗?”

“您要这样,我也无法。我的工作做了,吃不吃在您。”

张弘毅出去买菜做饭。自此以后,文天祥没有吃北方饭菜,一直是张弘毅为他做。

驿丞见文天祥不搭理他,馋虫难抑,老着脸皮说:“丞相,这酒菜甚好,一会儿就放凉了。可否允许小丞陪饮一杯?”

“你请自便,”文天祥说,“你是看守,我是囚犯。这酒食是你自己的。”

驿丞坐下就吃,以后每餐照样做,照样摆上,照样还是他自己享用。他说这是上面指令他这样做的,他就照样做。

这样一连几天,驿丞照样安排。张弘毅感到不可理解,左思右想,心中不安。文天祥让他不要想太多,只心如止水,敌人就无奈我何。文天祥每天以被手铐束缚的双手捧读杜甫诗集,每有会意之处常与张弘毅讲解。张弘毅佩服师相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可以潜心读书。在战争的间隙,在行军途中,食不果腹,或者是现在的金堂华屋的情况下,他都能够读书,写诗。这种修为真的是了不起。他想,自己要向师相学习的不仅是学问,更多的是人品和修养。

到了初九,该来的事情来了。那天文天祥被人用车送到枢密院,丞相博罗要提审他。

车行在新铺设的道路上,平稳舒适。文天祥在车里看到新都城庞大雄伟,气象万千,非临安行在可比。街区方方正正,按功能分区,房舍有不同的设计。道路横直交错,主次分明。路上除行人外,有很多运输砖瓦的大车来往。到处是建筑工地,建设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他更有兴趣看那些奇装异服、奇形怪状的各色人。他知道北朝把人分为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色目人就是西域过来的人,眼珠不是黑色的,而是其他颜色的。这座新城是万国人聚集的大都会。

紫禁城有御林军守卫。宫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文天祥知道这些宫殿建成启用尚未到十年,所以显得很新。他熟悉北朝历史,知道1260年忽必烈登基时是定都于上都。因为元朝疆域包括蒙古本土和中国大部分地区,上都偏北,不便于控制南方,至元元年(1264年)决定迁都到燕京,原金中都于1215年被蒙古军攻破,改名为燕京。1264年忽必烈改燕京为中都,定为陪都。1267年,决定迁都中原的中都,1272年改中都为大都,定上都为陪都。

忽必烈先是住城外的金的离宫——大宁宫。至元四年(1267年)开始都城兴建。至元八年(1271年)正月初一忽必烈在新城宫殿上朝,受群臣朝贺。同年,以《易经》的句子“大哉乾元”为汗国取名为大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大都基本建成。金中都故城四十多万居民迁入。

文天祥被带到枢密院。他进大门,走过庭院,进入正厅,只见厅上坐了一排官员。他听到一名官员说:“文丞相,上坐的是我朝博罗丞相兼枢密副史。上前拜见。”文天祥一看,对他说话的是张弘范。他因为功劳卓著已经升为平章政事。文天祥对博罗作了个揖。

博罗冷冷地说:“文天祥,见了本相,为何不跪?”

文天祥回答说:“你是北朝丞相,我是南朝丞相,没有跪的道理。”

“你的宋朝已经灭亡。你不是丞相了。”

“我没有承认你朝,更说不上你这个丞相。我为宋丞相,国亡职当死,今日被擒,法当死,复何言?”

博罗曰:“有人臣将宗庙社稷城郭土地付与别国,复有逃者否?”

文天祥曰:“谓我曾为丞相,奉国与人而复去之邪?我前除丞相不拜,奉使伯颜军前即被拘执,别有贼臣献国。国亡我本当死,所以不死者,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东,老母在广,故图去耳。”

博罗曰:“德祐幼主非尔君耶?弃嗣君别立二王岂是忠臣?”

文天祥曰:“德祐不幸失国,当此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吾别立君为社稷计,何谓不忠?从怀愍而北者非忠,从元帝者为忠,从徽钦而北者非忠,从高宗者为忠。”

博罗曰:“晋元帝、宋高宗俱有来历,二王从何受命?”

张弘范平章曰:“二王逃徙,其立不正,是篡也。”

文天祥曰:“景炎皇帝是度宗之长子、德祐皇帝之亲兄,何谓不正?启位于德祐已去,何谓篡?陈丞相奉二王出宫时,具有太皇太后吩咐言语,何谓无所受命?”

博罗曰:“汝为丞相,若将二王同走,方是忠臣。”

文天祥曰:“此说可以责陈丞相,不可责我,我不曾当国也。”

博罗曰:“汝立二王有何功劳?”

文天祥曰:“家国不幸丧亡,立君以存宗庙,宗庙存一日,则臣尽一日之责,何功劳之有?”

博罗曰:“既知不可为,何必为?”

文天祥曰:“人臣事君如子事父,父不幸有疾,虽明知不可为,岂有不用药之理?尽吾心焉,不可救则天命尔。今日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改朝换代,历来有之。如今国家已亡,丞相忠孝已尽。圣上有言,丞相若能以事宋之心改事今上皇帝,将不失仍为丞相。”

“我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要我降顺,万万不能。”

“文天祥,休得嘴硬。你可知罪?”

“我是有罪。”

“你犯了什么罪?”

“我身为大宋丞相,上不能保朝廷,致使皇帝被胡虏掳掠;下不能保百姓,致使国土遭胡虏铁蹄践踏,百姓遭杀戮,罪莫大焉。”

“胡说!我大军即将进入临安,你朝即将投降之时,二位小王逃出临安,到南方又立小朝廷,与我对抗。我大军征讨,三年才予以平定,损失我将士数万。二王出逃是你献的计谋,是也不是?”

“这是不假。当其时,我大宋尚有数十万兵,李庭芝、姜才坚守扬州,闽粤有广大回旋余地,只要坚持抵抗,总会反败为胜,再得中兴。”

“那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你总是不屈不挠,我大军包围临安,你们太皇太后要投降,你不答应,你还要坚守。凭你那点老弱残兵,能守得住吗?我大军一过,就会把小小临安碾为齑粉。”

“果真打起来,谁胜谁负,也还难说。如果那时让我守卫临安,我会像王坚守卫钓鱼城一样,让你们撞得头破血流。”

“什么?什么钓鱼城?”博罗大惊失色地问。

“四川合州钓鱼城。我大宋军民在那里打得你们大败而归。你不知道吗?我讲给你听。”

“我知道的。不许讲,不许讲!”博罗气急败坏地说。

四川合州钓鱼城风景秀丽。从天空俯瞰,钓鱼山为嘉陵江、渠江、涪江围绕,三面临江,而东面岩岸陡峭,绝壁千仞,形势险要,是一易守难攻之地。钓鱼城内宋的军民在积极备战。他们知道蒙古大军进入四川,正杀奔前来。

文天祥:“大宋宝祐六年,你们蒙哥汗率领大军进入四川,一路势如破竹,攻占了许多地方,而被阻在钓鱼城下。开庆元年二月,蒙哥汗进驻石子山,亲自督阵,加紧攻城,仍不能破。其先锋大将汪德臣和许多随蒙哥汗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都战死城下。”

蒙古军日日夜夜攻城,战斗激烈,砲矢横飞,杀声震天,双方死伤惨重。蒙古军攻上城头,又被打下。

蒙古军挖地道夜袭,险些得手,被宋军识破了,又遭惨败。

宋将王坚、张珏指挥战斗,身先士卒,与敌白刃相接。

文天祥:“仗从二月一直打到六月,天气酷暑难当。蒙哥汗心里焦躁,想要早日结束战斗。他让人造了望台,登上望台,一窥钓鱼城中虚实。”

一辆高过城头的木制望台,脚下装有车轮,被士兵推到城下近处。蒙哥汗,50岁,全身披挂,走在望台后。

蒙古军在猛烈攻城,搭云梯上爬。守城的军民射箭抛石。城头王坚在抛石机旁指挥作战,他注视着望台。

蒙哥汗欲进入望台,一将军欲拦阻,被蒙哥汗推开:“不得阻拦我。我是主帅,我要亲自观看宋人城中虚实,才能指挥攻城。”

蒙哥汗进入望台,踏上木板。车外士兵拉绳索,将木板平稳地扯到望台顶上。

蒙哥汗冒着炮矢观看城内。

王坚指挥抛石机对准望台。士兵安装石头,抛石机抛出大石头。石头飞去,砸垮望台。

蒙哥汗坠落,又被飞石击中。蒙古士兵救下他。

蒙哥汗挥手示意撤退。胡笳响起。蒙古军撤退。

守城的宋军民欢呼。王坚、张珏等露出轻松笑容。

文天祥:“蒙哥汗受伤,蒙军不能再战,全面撤退。七月二十一日军队行至金剑山温汤峡,蒙哥汗伤重,死于军中。”

蒙古大军行至金剑山温汤峡(今重庆市北温泉)在一座寺庙的僧舍里,蒙哥汗闭目长逝。将士伏地哀哭。

蒙古大军四万人举丧旗,着丧服,行进在山路上,护送蒙哥汗灵柩北返。

1259年钓鱼城保卫战的胜利使得蒙古统治者认识到武力杀戮会激起宋人强烈抵抗,必将付出惨重代价。在西征欧洲的旭烈兀获悉蒙哥汗去世,率领大军撤回亚洲。自此蒙古停止西进,大规模征战结束。蒙哥汗去世引起蒙古政权内部纷争,四分五裂,蒙古帝国自此名存实亡。

四川合州钓鱼城在中国史及世界史上值得大书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