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是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的南部海上的一座岛屿,位于江水入海口处,离岸四十千米。明代黄淳等重修《崖山志》记载:“崖山在新会大海中,非舟楫莫能至。”崖山颇大,据《崖山志》记载的原文是:“周八十余里,延二十八里,袤三十四里。”其南面耸起如高山,向海之面形成陡峭的悬崖,故名崖山。崖山与古兜山之汤瓶嘴对峙,像一道门,又被称之为崖门。入海口处有无数小岛、礁石,水流紊乱凶险,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崖门宽仅里许,形成天然港口,内可藏舟舰。每当大风自南而来,海水排闼而入,怒涛奔腾,浪涌如山。其北面水浅,只能行小船。大船只有在早晨和中午涨潮时分才可以顺潮而入,待落潮时顺潮而出。崖门外散落着洲石小岛,据此可控制崖山海上而至乌猪洋一带,地理形势十分重要。“张公世杰以为天险可扼”的记载多见于典籍。文天祥也说“世杰以为形胜安之”。
行朝于六月初七从硇洲始发,二十三日到达崖山。崖山原来就有宋军把守,称为崖山寨。朝廷一到,即派人入山伐木,在西边山麓建造起行宫三十间,其中正殿因为是杨太后居住,故名为“慈元殿”,是朝廷上朝议事的场所。宫外设立行朝草市,建军屋三千间,让文武百官得以安顿。此时除逃走和死亡外,尚有官军民二十余万。大部分人安住在舟船内。粮食资给从粤西和琼州等地取办。朝廷组织工匠加造战船,制作兵器,同时,步兵、水师加紧操练,准备迎敌。
朝廷调整了官员,八月十八日,封少傅张世杰为越国公,封在外作战的右丞相文天祥为信国公,以姚良臣为右丞相,夏士林为参政知事,王德为同知枢密院事,张德为殿前都检点。陆秀夫内筹军旅,外调工匠,在颠沛流离之际,他还书写和注释四书《大学》章句,教帝昺学习,与之建立了良好的师生关系。
宋朝丧礼明确规定,皇帝去世后七个月内必须安葬。帝昰的遗体原于五月运往香山(今中山市)马南宝家庙暂厝。宋军迁移到崖山后,以观文殿大学士曾渊子充当山陵使,于崖山建造陵寝,名永福陵,安葬端宗。
风水师点的吉地在岛的西南部,而杨太后坚持定在岛的北面。她说大行皇帝遗旨是要回临安,要让他望到北方。八月里永福陵建成,派了曾渊子去迎接先帝灵柩运到崖山,九月初一举行奉安大典,隆重安葬。
那一天全岛遍布白绫、白花、白幡。曾渊子担任主祭,陆秀夫宣读祭文。灵柩缓缓进入墓道时,全体军民跪送,哀声遍岛。灵柩落座陵台,地宫最后封门之时,有的宫女哭晕过去。而杨太后始终忍住悲痛,没有掉泪。
在整个大典中,汪弥莲泪眼婆娑。回到住处后,她不再克制,发出哀哀哭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掉落。顾玉杼是祥兴帝的侍卫,在宫殿里享有一间住房,和汪弥莲住在一起。
顾玉杼劝解说:“先帝驾崩近半年了,不必还如此悲伤。”
汪弥莲抽泣地回答:“自从出临安以来,我一直侍候杨太后,在太后身旁也和先帝朝夕相处。尽管是王是帝,他终究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天真可爱。他常常要我唱歌跳舞弹琵琶,我们玩得很开心。我得到他不少赏赐。我感觉他对我有种依赖。”
顾玉杼说:“你聪明美丽,善解人意,比一般宫女自然强多了。”
“有时忘掉了君臣关系,我们就是姐弟。见他染病,病重,直到去世,我十分难过。看着他安葬,我的心都碎了。我真的想殉葬,如果不是有你。”
顾玉杼揽她在怀里:“我对今上祥兴皇帝也是除了忠诚以外,还有种亲情的感觉,真的是奇怪。如果有必要,我是会为皇帝去死的。”
那天晚上,汪弥莲从梦中醒来,摇醒顾玉杼,与他说梦:“夫君。”
“什么?要起夜吗?”
“不是的。我做了一个梦,好甜蜜的梦。”
“那很好。夜夜有好梦。自从与你美梦成真,我是夜夜得安眠,夜夜有好梦。”
“我梦到我在临安皇宫的御花园里。”
“那是你没有到过的地方,胡思乱想。”
“我偏巧是到过的。离开临安那天,父亲送我进宫,把我托付给一个宫女,是在御花园见面。我梦到先帝和我蹴鞠。”
“他与你讲过这游戏。他喜欢蹴鞠。”
“他跑去一蹴,脚下一滑倒在地上。我去扶他起来,他扑进我的怀里。”
“啊哈,救驾有功。后来呢?”
“后来我就醒了。”
十月里,汪弥莲出现妊娠反应。她嗜酸,恶心,呕吐。小两口不懂,去看御医。御医略一把脉就与他们道恭喜。顾玉杼喜不起来,说来得不是时候。汪弥莲不知道该喜该忧。
那段时间里,汪弥莲妊娠反应很强烈,情绪不稳。
“这小子这么厉害,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
“你怎么知道是小子?”
“只有小子这么闹人。”
“我希望是女孩。头一个是女孩好。依我看是个女孩。”
“是女孩也会是个假小子。”
“你受罪了,对不起。”
“还有这个鬼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海岛,景色优美,气候宜人,有什么不好?”
“这里潮湿得要命。衣服是湿的,身上黏乎乎的。缺少淡水,不能每天洗澡,怎么受得了。平时还可以克服忍受,现在这样真的是要了我的命。”
“没有办法。我又不能分担你的痛苦。”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先去岸上住一阵,等我反应期过了再回来。”
“不行,那是不可以的。我跟你说过,现在人心不稳。表面上看来平静,实际上人心是散的,全靠几位大臣苦苦支撑着。不少人想跑。如果我们一动,不了解情况的人会说我们当了逃兵,引起波动是不得了的事情。你得坚持挺住。过去了就好了。你多歇着,有事情我来做。”
这段时间相对安定。十月里,李时龙与管秋芬补行了婚礼。婚礼由顾玉杼一手操办。李时龙地位不高,婚礼规模不大。由于顾玉杼的活动,他们夫妇得到自己的一间小房,比一般低级军官还强。他们也满足了。婚后,管秋芬继续在宫里供职。李时龙还是得住在军营里。在新房团聚的时间不多。
崖山成为南宋流亡行朝的最后一个根据地,是皇朝驻跸最久的一站,从祥兴元年六月上岛到祥兴二年二月兵败,共八个月时间。
文天祥经历江西永丰空坑之败以后,率残部退至汀州龙岩等地,经过梅州的短期休整,出兵光复循州,然后向广东潮阳迁移。途经长乐县廉峰嶂(今五华与紫金交界的五顿山)时,文天祥听到深林中有黄麖鸣叫,心中一动,他循着黄麖的鸣声进入岭南的深山峻岭。他看到这里山高四百丈,周遭百余里,山中唯有一条路通向山外,易守难攻。文天祥与朝廷失去联系,无法与朝廷会合,为保存力量,他将军队驻扎山中过冬。冬天粮食短缺,将士们生活异常艰苦。
祥兴元年三月,天气转暖,文天祥的军队经过休整,恢复元气,走出大山,进兵海丰。这支队伍百折不挠,打不垮,打不散,永不言败。如果说前一年的江西大捷是这支军队第一次军事上的辉煌,现在可以说是迎来了第二次的辉煌。但是这是夕阳的辉煌,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文天祥遭遇了他一生中最悲惨的时期,受到人生中最残酷的打击,他承受凡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以超乎凡人的坚毅继续战斗,可是他的抗元复宋的军事斗争还是走到了尽头。
文天祥出兵惠州海丰,势力所及,使得曾经被元军占领的潮州、循州、梅州复归南宋·五月里,文天祥移军驻屯在船澳港(今惠东县稔山镇,大亚湾亚婆角北岸)。他终于与帝昺朝廷联系上了。他向朝廷上表章,报告空坑兵败,自请降罪。报告中列举遇难将士的姓名事迹,请求朝廷封赏抚恤。他请求准许进入崖山侍卫朝廷。本来大家都知道两支军队合兵抗敌的战略决策是对的,但是张世杰、陆秀夫等臣多忌文天祥职高威重,以准备迎候去占城的陈宜中丞相还朝为理由推托了,不予批准,文天祥遂不得朝见祥兴皇帝。文天祥大为失望,气恼地写信指责陆秀夫等人曰:“天子幼冲,宰相遁荒,制训敕令出诸公口,奈何不恤国事,以游辞相拒耶?”
是年八月,朝廷为了安慰文天祥,封其母曾氏为齐魏国夫人,赐黄金三百两以慰劳之。
是年九月,文天祥的军队里发生瘟疫,死者数百人。齐魏国夫人及文道生相继病卒。文璧与弟文璋、次妹淑孙奉母柩葬于河源义合乡。文天祥的次子佛生在空坑之败中失踪,现在长子道生也去世了。古人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请文璧把他的儿子文升过继给自己。
是年十一月,文天祥进屯潮州潮阳县,消灭地方盗匪,安定民心。由于长途跋涉,天气酷热,长女、六女病死。再加上在空坑之败中,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被俘虏,妾死难,次子失踪,一大家人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他和四女鉴娘、五女奉娘,他的内心的悲痛应该是难以言状的。他没有崩溃,还是领导他的军队抗战。
他没有被不幸打倒,没有露出悲伤的迹象。作为丞相和统帅,他谋划军事,指挥战斗,鞍马劳顿,他要管地方政务,日理万机,他没有时间沉陷于个人的感情中。他总是显得精力充沛,乐观开朗,眼神明亮。只有张弘毅可以看到晚上人散后,文天祥和女儿在房间里围桌吃饭,互相安慰。女儿就寝以后,他孤灯枯坐,黯然神伤,自抹眼泪。但他还是沉下心来读书,读杜甫诗集,修习《黄庭经》。他把感情倾注于诗歌写作。
张弘毅自己也是不幸的,爱妻下落不明,多半已经死于空坑兵败。他另一个钟爱的女人也永远地失去了。受到师相榜样无言的感召,张弘毅忘掉个人的悲伤,全身心投入工作。他决心保护好师相,哪怕为之献出生命。
在潮州时,文天祥接到谍报,元大军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副帅李恒率水陆步骑大举进逼。张弘范军已经至漳州、泉州,势不可当。文天祥自度力量悬殊,决定带义军回南岭山中,暂避锋芒。
张弘范的大军是怎么来的?祥兴元年、元至元十五年(1278年)六月,元朝皇室内讧结束,北方平定,元世祖忽必烈着手收拾南宋小朝廷。他召集群臣议事,商讨派谁领兵去南方。那个时候,委派中书省刘秉忠建造的大都尚未建成,忽必烈住在城外的大宁宫。
忽必烈坐在金殿的龙椅中,望着下面站立的文武大臣:“众卿,现在天下渐趋大定,只有南方一隅尚有残宋势力顽抗。二王伪朝逃到广东新会的海上,在粤东一带骚扰。如果不歼灭,民心不稳,野火燎原,后患无穷。是也不是?不知道哪位将军愿意与朕分忧,自告奋勇,带兵南下?”
蒙古人苏赫巴鲁元帅抢着出班回答:“老臣愿往。”他自称老臣,其实他只有四十余岁。
忽必烈眯缝着丹凤眼看看他:“你可以休息了。你多年来征西讨北,功劳甚大,也很辛苦,现在剩下些许小事,不用劳烦你了。伯颜爱卿,你愿意二下江南吗?”
伯颜出班答道:“陛下有命,微臣敢不效命。只是围襄阳,下长江,陷临安,灭宋朝,臣已经尽心尽力,劳累成疾,不堪重任。陛下曾有言,扫平天下之事,不欲一人专其功。这次改派能臣干将可也。”
“卿言甚是。卿多年鞍马劳顿,辛苦了,也立功不小,可以休息了。但是派谁为是?”
“臣举荐一人,圣上考虑。江东宣慰使张弘范文武全才,年富力强,富于谋略,屡建奇功,堪当重任。”
“朕深知此人。虽然是汉人,他父子均忠于本朝,可以信任。即刻宣他上殿。”忽必烈接着说,“伯颜丞相进军江南,扫平宋朝,功勋卓著。回朝后即交出兵权,不再与人争功,安享荣华富贵,是具有大智慧之人。”
庞钞赤儿将军趁忽必烈说话间隙,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张弘范乃汉人,不可委此重任。我蒙古人中大有人在,任意挑一个都比汉人强。汉人与我难有真心。”
忽必烈抹一抹胡须说:“卿此言甚谬。看看你的左右,列于朝班之人,一大半是汉人。打仗可能不如你,治国之才是我们蒙古人比不上的。汉人只要忠于我朝,同样可以重用。你以为南宋是伯颜丞相灭的?是朕灭的?都不是。是汉人刘整灭的,是汉人打汉人。”
忽必烈扫视下面群臣,见他们露出惊讶迷惑的神色,详细解释说,“尔等可记得,先帝蒙哥汗帅大军征伐南宋,兵困四川合川钓鱼城,病逝于彼?此后我朝丧失吞并宋的信心,无有敢议此事者。及至宋泸州节度使刘整带十五郡三十万户来降,与朕言,‘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今天启混一之机,臣愿效犬马之劳。’当时朝廷对他一片嘘声。是他力劝朕,说‘灭宋易如反掌’,朕才下定决心灭宋·这是第一。
“其次,先帝惧长江天堑,先攻四川,意图四川得手后再顺江而下。而刘整提出的战略是打中路。他说:‘先攻襄阳,撤其捍蔽。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后来是按此方案打的。伯颜只是执行了这一方案。
“刘整的另一大功劳是帮朕建立水军。攻打南人确非易事。吾人善骑射,南人善水。攻襄阳遭遇失败,六年不下,是水战不利。刘整造战船五千艘,训练水军,才让我军取得战争胜利。
“那以后,朕不欲使他得全功,把他撤了回来。丞相伯颜入鄂,捷报传来,整失声曰,‘首帅止我,顾使我成功后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他箭伤复发,愤惋而卒。朕有亏欠于他,遂赠他龙虎上将军、中书右丞。所以灭宋者非朕,非伯颜,乃刘整也。此非汉人打汉人吗?怎么说汉人不可信任?”
庞钞赤儿将军无言退下。
张弘范听宣来到金殿,叩见皇帝被赐平身后起立听命。
“张将军,如今山河一统,仅有宋室余孽尚流窜南方一隅,朕欲斩草除根,派兵剪灭之,将军可愿领兵前往?”
张弘范道:“臣理当为主分忧。臣亦是想到此事,正欲请缨。”
“朕欲组织二万兵的一支军队,任命你为元帅,可否?”
“启禀圣上,二万兵力是够了,只不过臣系汉人,军队历来没有汉人任帅的。请圣上派蒙古人将军为帅,臣附麾下效力可也。”
庞钞赤儿和几位蒙古将军听了点头称是。
“卿认为蒙古人比汉人强吗?”
“那是毫无疑问的。蒙古人对陛下忠心,骁勇善战,比汉人强。”
“卿言甚是,但是此去南方,我蒙古骑兵优势不能展现。派去的军队以汉军为主,只配一千蒙古兵,加强力量。所以任命你为蒙古汉军都元帅。应该没有问题。”
“启禀圣上,有蒙古军就可以保证胜利。但是从来没有汉人指挥蒙古军的,祈请圣上还是指派一蒙古信臣为统帅的好。”
“张将军所言极是,请陛下派蒙古人为帅。”庞钞赤儿出班,他的发言得到蒙古将军们的附和。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以往安丰之战,朕委任张将军之父张柔将军为帅,又任蒙古主将察罕捍格监军,委任不专,以至于二人意见不合,进退失据。所以此次需全权任命。张将军忧虑有蒙古军在,怕指挥不动。朕赐你尚方宝剑,见剑如见朕。有不听命者,先斩后奏。”
金殿侍卫请出尚方宝剑。忽必烈亲自授予张弘范。张弘范再也不能推辞,接受了任命。他选了西夏降将李恒为副帅。庞钞赤儿请命出征。忽必烈准了。当月二十七日,元军以江东宣慰使张弘范为蒙古汉军都元帅,李恒和庞钞赤儿为副元帅,率领汉军步军四千人,汉军水军一万五千人,蒙古军一千人,共计两万人,这样一支大军从扬州分水陆两道南下。张弘范从沿海攻福建、广东,舟师袭击漳州、潮州、惠州。李恒由陆路攻江西,度梅岭袭击广州。
此时,宋朝尚有广州、琼州、四川合州等重要战略城市和一些零散地区。七月里,湖南制置使张烈良及提刑刘应龙,起兵呼应抗元。雷州、琼州、全州、永州、潭州等地的民众也纷纷响应,大者数万人,小者不下数千,但很快就被元军消灭。海南岛琼州安抚赵与珞及冉安国、黄之杰等率兵抵抗于白沙口,相约誓死固守,但久望援兵不到,赵与珞坚守至十一月,州民反叛,捉住他献城投降。十月,张弘范以水军从水路攻漳、潮、惠三州,李恒以步骑兵由梅岭入广东。闰十一月,打败宋将王道夫、凌震,进占广州。十二月,王道夫反攻广州时兵败被捕。凌震再攻广州遭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