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元年十一月中,端宗一行在泉州立足不住,离开泉州经过嘉禾屿(今厦门),至潮州南澳驻跸两个月。景炎二年正月舟次惠州甲子门。据守广州的元将吕师夔等因军饷不继退走,其部将梁雄飞守之。经略使刘应龙导帝舟至广州港口,转运使姚良臣预迎帝入州治,守江元兵拒之,未能进入,帝舟退回大海驻秀山(今虎门)。二月到达广州东莞梅蔚,四月驻跸官富场(今香港九龙),建立行宫,后世称此地为“宋皇台”。
那一日,江钲率领的先遣部队到达官富场,告知当地官员皇上即将驾临,皇室大部队即将来到,这让他们惶恐万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大世面,不知道怎么接驾。在先遣人员的指导下,他们召集地方全部官员,穿戴整齐,带了拼凑起来的旗帜仪仗,出到五里外迎接,同时布置人安排食宿。这对这位于天之涯海之角的地方来说是很为难的事情。这里没有一栋像样的房舍可以请皇上屈尊入住,只能整理布置官衙,打扫熏香,勉强对付。至于吃的就更是无计可施,数千人口的小集镇哪里有足够的食物供应二十万大军?
大军到达官富场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皇室被引进衙门后院,官员被引进较为富裕人家的住房,军人自去扎营。大家都安顿好了就到了晚餐时间。伙头军来不及埋锅造饭,只见当地的百姓,男的女的端着木盆进入军营,送来晚餐。将士们惊奇地发现,木盆里盛的是海鲜鱼虾鸡鸭猪肉,一层层码放整齐,打底的是蔬菜,吃来既可口又饱肚子。原来老百姓家一时凑不齐那么多的碗盛菜,就用了洗菜的木盆来盛。这样就兴起了南方逢年过节吃大盆菜的习俗。
大军驻扎下来以后为皇室兴建皇宫,为官员营造府邸。当地淡水不够,他们又打了井。宋军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留下一些遗迹至今可寻。
中原之人来到海边,见到一望无垠的大海无比兴奋。旧历四月,天气已经炎热,闲暇之时就有很多人到海边游玩,还有很多人下海戏水。这一日下午,杨太后带了景炎帝与卫王也来到海边一处远离喧嚣人群的地方。轿子抬到一个山丘上,杨太后等人下了轿子,观赏海上风景。看到风和日丽,碧浪金沙,椰子树婆娑起舞,太后心情舒畅。她指着远处一片连天的樯帆问太监:“那是我们的战船在操练吗?”
“回太后话。那是战船在操练。指挥操练的是殿前指挥使苏刘义和他的公子、水军都统苏景瞻。”
“知道了。这苏刘义是我朝苏轼的后人。苏轼是文曲星下凡,字子瞻,号东坡居士。景瞻的名字即是纪念先祖。他们是满门忠义。”
远处海上遮天蔽日的是一千余艘战船。大的一艘可以载数百上千人。甲板广阔,几乎成正方形,士兵进退转圜自如。每艘船都有七八上十支悬挂着布帆席篷的高高的桅杆。船头有正副碇石,以藤索悬吊,通过转动轱辘来放下或启上。小船配橹八条或十条,大船配橹二十余条,左右相对的二条橹叫一车。橹极大,每一条橹需要由一二十人齐心协力摇动。船的后部有二三层甚或四五层楼,船室数十间。此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将军苏景瞻在指挥配备有刀矛、钩盾、弓箭、火箭的士兵操练。他的父亲、四十余岁的苏刘义站在旗舰上以旗帜号令战船进退。战鼓声在海滩上椰树间回**。苏刘义性子暴烈,见到战船不按指挥行动就须发毕张,破口大骂。
景炎帝与卫王早就跑到沙滩去了。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到过如此仙境,立即兴奋不已,玩心高涨,都脱去长衫,赤足在沙滩奔跑。他们拾五彩的贝壳,后来就踢球。太监陪同他们玩,卫王的侍卫顾玉杼也在一起。他们都发出难得一见的欢笑。
顾玉杼人是在陪伴着他们玩,心却想着山丘上的汪弥莲。这时球到了他的足下,他就踢过头顶,把球踢得绕着身子团团转就是不落地。卫王看了拍手叫好。顾玉杼忽然一脚把球踢得高高地,飘到海里去了。两个孩子跑到水边,无可奈何地望着球在水中上下漂浮。
顾玉杼不慌不忙地脱去帽子、长衫和靴子,走下水中。他在太湖边长大,深谙水性。这天微风吹拂,海不扬波,水温令人感到舒适。他游过去握住球,抬手向岸上抛去。球还是落在水中。他不理那球,开始戏水。他有时挥动双臂划行,有时仰卧水面。他想潜水却潜不下去,就深吸一口气用力向下划。他很久不露出水面。大家正在恐慌,只见他双足伸出水面摇晃。又突然见他从水中弹起,露出大半个身子在水中行走。最后,他抱拳向岸上作揖,结束了他的表演。他游过去拾起球,丢回岸上。
赵昺指着海中发出尖叫。顾玉杼看到是一只大玳瑁游来了。他捧起玳瑁,上岸递给赵昺。赵昺见那玳瑁有脸盆大小,伸着头划动着脚,美丽可爱,不禁伸手抚摸。他让顾玉杼拿上去献给皇兄。顾玉杼到赵昰面前跪倒,献上玳瑁。赵昰看了觉得很稀罕,叫太监抬了去献给母后。赵昺跟着去了,顾玉杼不敢跟去。
杨太后看了也觉得稀罕,念声南无观世音菩萨,说这是景炎帝的祥瑞吉兆,要放归大海。两兄弟欢天喜地地答应着去了。杨太后看到顾玉杼戏水,想起他求汪弥莲的事情,就与汪弥莲聊起来。
“卫王的侍卫那姓顾的你认识吧?”
“是的,是随同皇室在婺州山里避难时与奴婢说过话。那时候在路途没有办法避嫌。”
“他对你动心了,曾经请求我把你赏赐给他。我因为要你在身边,没有允许。我看此人年轻英俊,现在又是卫王的侍卫,很好的配偶,你意下如何?”
“奴婢没有见到父亲,不敢私定终身。从临安出来,父亲把我托付于太后,曾与我约定说他一能脱身就来南方找我。”
“原来如此。现在是战乱时期,世事难以作预定安排。再看吧,再看吧。”
两小兄弟把那玳瑁放在沙滩上,看着它慢慢爬回海水中渐渐游远,默默祈祷它平安。
顾玉杼打散头发,挤出水,用长衫揩干。把足趾里的沙子去掉,穿上鞋袜。贴在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就干了,他把长衫穿整齐,纠起头发戴好帽子,又是焕然一新的一个武士。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心里在想着山头上的汪弥莲,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却不得见面说话,好生苦恼。
文天祥在梅州得到短时期的休整。他没有闲着,成批的客家人子弟和土著加入到军队里,他要布置将军们对他们进行训练,还要制备大量的军服、军械。地方上的捐献使得他有足够的财力扩展军队。这天他来临时建的兵工场检查兵器打造。负责军工的架阁杜浒以专家的口吻向他介绍如何打造一柄神臂弓。工场的工人热火朝天地在干活。
这时,士兵来报告,文天祥的家眷到了梅州府衙门,请他赶快回去。文天祥喜出望外,立即上了轿子回府衙。张弘毅骑马跟在后面。
文天祥回到府衙,进入后院,见院子里堆放着一些衣箱。文璋从房里迎了出来。兄弟二人见礼毕,文天祥就进去堂屋,见一大家子人都在,满满的一屋,仿佛又是在老家一家人共聚一堂,很是高兴。他见年过花甲的母亲坐在中间椅子上,立即上前推金山,倒玉柱地跪拜。
“母亲大人安好,请受不孝子一拜。”
“起来,让我看看你。你瘦了,髭须花白了。”曾氏夫人扶他起来。
“儿子还好。母亲一路上辛苦了。”
“路上多亏你三弟,没有让我吃苦。先见过你的家人吧。”
文天祥的夫人欧阳氏上前与他见面。她拉了文天祥的儿子道生、佛生,女儿柳娘、环娘、监娘,奉娘来叩见他。文天祥抚摸这一排子女,后来问为什么不见定娘和寿娘。欧阳氏未语泪先落,说这两个女儿体弱,不堪路途劳累,在惠州因病夭折了。文天祥突然闻此噩耗,半晌说不出话来,唯有叹息。他的妾颜氏和黄氏上来拜见他,叫声“老爷”,让他缓过神来。
文璋报告路途情况说,还是旧年十一月二哥知道文天祥在福建南剑州开同督府,就派他带了一家人来投奔,不料元军攻入福建广东,道路阻隔,兄长也几次转移驻地,因此一家人颠沛辗转,现在才到达梅州见面团聚。文天祥听说路途艰苦,连呼“不容易”。他要先安顿家人,让他们休息。文璋说他还带来一个人,是同里张弘毅家的女子顾氏,现在里屋。文天祥说他知道的,他安排顾氏女与张弘毅到书房见面。
张弘毅是知道顾玉纾跟随文家一起来的,一直等候在院子里。他看到一个又黑又瘦,衣着平常的女子从堂屋出来,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女子朝着他走来,引起他注意,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是顾玉纾。
“你不认识我了。”
“哎呀呀,你变瘦了。”张弘毅握住她的手,“路上辛苦了。”
“你离开家乡两年了。”顾玉纾抽出手,“两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
他们到书房坐下。张弘毅仔细观看顾玉纾,又找回来以前的感觉,发现自己一直是在想念着她,不自觉地激动起来。顾玉纾感觉到了,心里充满安慰。
张弘毅从脖子上取下一直贴身佩带的香囊给顾玉纾看:“我一直想念着你。”
“我也是。你在外面打仗,我总是记挂。你过得还好吗?我见到你平安就高兴了。”
“我还过得去。我在文丞相身边,聆听教诲,自己觉得有很大长进。”
顾玉纾说了父亲去世后她在张家的生活,说张家如亲人般照顾她。她没有说因为误会受的气,她认为总的来说自己应该感恩。她很坚强,没有诉苦,没有流泪。张弘毅一直为她存的担心消除了。
“我的兄长呢,他还好吗?”
“他比我的境遇好多了。只是我们没有见面。”他详细说了顾玉杼当了卫王的贴身侍卫的过程,说他现在有着官衔,前程远大。
文天祥一家人在乱世中得以团聚都很高兴,大家喜笑颜开,有说不完的话。离别后的苦难化作了笑谈。丰盛的晚餐使大家忘记了颠沛流离的辛苦。大家以为从此就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就像在老家时一样。
晚上文天祥与欧阳夫人在卧房里点着明亮的蜡烛说话,感叹唏嘘。欧阳夫人倾诉苦水,说到爱女夭折还不免泣涕涟涟,说见到夫君,有了依靠,以后说什么也不分离了。文天祥安慰她说以后再也不会分离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空洞,心里充满矛盾。
两天以后文璋带了护送的士兵告辞回惠州去了。
晚上,文天祥把张弘毅招来书房谈话。书桌上点燃一支蜡烛,驱不散黑暗。天气闷热,两人摇着蒲扇也散不了汗。
“这两天我的心里好烦闷。”文天祥喝了一口茶,放下碗说,“到梅州以后我对你说过,我要整顿军队,把随军的家属安置在山里。军人没有挂牵才好专心打仗。将军们行军拖着一家老小,大箱子小箱子的行李,遇到敌军怎么应对?这本来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可是我自己的家眷来了,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天下扰攘,没有一片宁静的地方,我把他们安置在哪里我才可以放心?我的老母如此高龄,我怎么好离开不管?”他说了一会,见张弘毅没有应答,就接着说,“我只好以后不提这事,大家都这样。要死就死在一起。”
张弘毅见文天祥说得很感伤,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只是泛泛地说:“也许不会那么糟糕。我们会战胜胡虏,还天下太平。”
文天祥摇摇头,转换话题说:“前天我见到顾氏女,你的未婚妻是个秀丽端庄的女子,我很为你高兴。能够与这样的女子结为眷属是终身的福气。你们应该完婚了。”
“两年前在家里父母也是要我们完婚,我以‘胡虏未灭,何以家为’推辞了,投军到了师相的麾下。”
“不能这样。我朝不能与大汉比较。现在匈奴势盛,占据了大半国土。我们被压迫到南方一线,要想翻转非数年不能成功。等到仗打完再成婚恐怕人已白头。你先成婚,然后一心一意打仗也可。”
“师相所言甚是,确实也是学生所想。只是婚姻大事需禀告父母。”
“战乱之时,不必拘泥,”文天祥打断他的话说。“想吾年龄与令尊仿佛,可以代为主持。”
“那是学生的荣幸。”
“我看趁此时有段安定时间,可以为你们把大事办了。现在就积极筹备,内事由我妻子操办,外事委托子敬。我让他找套房屋,作为你们的新房。你先搬去,准备迎娶。”
战争时期生活节奏急迫。三天后,经过仓促的准备,张弘毅的婚礼成功举行。一来是他坚持简朴办事,二来是战时物资匮乏,更重要的是战争的乌云笼罩,人们没有欢乐的心情,婚事办得相当平淡。后来张弘毅常常与顾玉纾道歉说对不起她。除了张弘毅常常交往的文天祥座下的几位将军和幕僚,没有请多少宾客参加婚礼。主婚人是文天祥,男傧相请的是李时龙,女傧相请的是管秋芬。
黄昏时分,张弘毅穿了吉服骑马带了一顶花轿来府衙迎亲。李时龙徒步跟随。来到二堂,他们见到张灯结彩,鲜花盈庭,红烛高烧,宾客满堂。文天祥坐在上方。司仪宣布吉时已到,婚礼开始。女傧相管秋芬捧出了搭着红盖头的新娘。司仪高唱赞歌,喝叫:“一拜天地。”张弘毅和顾玉纾拜了下去,李时龙也拜了下去,管秋芬莫名其妙地跟随拜了。司仪对李时龙摇手,暗示傧相不必拜。司仪喝叫:“二拜高堂。”张弘毅和顾玉纾拜了下去,李时龙也拜了下去,管秋芬为了顾全场面,被迫地跟随拜了。司仪对李时龙摇手,小声说傧相不必拜。司仪喝叫:“夫妻对拜。”张弘毅和顾玉纾对拜。李时龙也嬉皮笑脸对管秋芬拜揖。管秋芬这次知道上当,不跟随拜了。她气恼地横了他一眼。
文天祥讲了几句祝贺的话,婚礼便结束了。张弘毅领顾玉纾上花轿,花轿出了府衙,一直抬到新房。众人散去后,张弘毅关了房门,揭开盖头,看到了满面娇羞的新娘。
“娘子。”张弘毅一揖到地。
“官人。”顾玉纾回礼。
“今日里成了婚,遂了多年的心愿,我好高兴。人间美事莫过于此。只是可惜婚事太简略,实在对不起你。我连聘礼都没有,好是难堪。”
“郎君不必内疚,战乱时期,无法讲究。我也没有陪嫁。我带来的衣箱中有我们家在无锡的房产地契,父亲临终时交于我的。他说兄长会分部分与我。等到天下太平,回到家乡,我们会有安身立命之所在。”
“我家也有房产,将来回去当然是住在我的家。我从小的梦想就是与美丽贤惠的妻过花前月下的诗意生活。”
“我从小的梦想是有位温柔体贴的夫君,我们一起生活,他吟诗作画,我弹琴刺绣。”
“我们的梦想会实现的。现在我们喜结良缘,成了夫妻就是圆了梦。将来回到故乡,我们过平静的生活。无论贫穷富贵,我与你不离不弃。”
五月下旬,文天祥的大军开拔向江西。三万人马浩浩****行进在大道上。张弘毅跟随在文天祥马后。文天祥带了带马,等张弘毅上来与他并辔而行。
“‘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杜甫这首《新婚别》似乎是为君写的。都是战争造成的,没有办法。”
“哪里。师相安排我们完婚,了却我人生大事,我已经很满足。对师相恩情终身感佩。”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向江西进军吗?”
“知道的。师相和将军们研究了局势,认为闵粤敌军势力盛大,江西空虚,且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民心可用,我们应该先向江西发展,然后回师广东,与朝廷会合。而且我们进攻江西,敌军要抽调兵力应付,这就减轻了对朝廷的压力。”
“是的。据情报说,元军因为高层内讧,忽必烈抽调了兵力去北方,江西守备松弛,这是我们进军的好时机。只要打几个胜仗,攻占几个城市,我们的士气就会上扬。百姓受到鼓舞,会更加支持我们抗元。”
经过几天的行军文天祥的军队进入江西,顺利攻占了一些城市。这一日到达雩都,在雩都东面的野外扎营。士兵们忙忙碌碌地支起营帐。连绵不断的营帐在田野和丘陵铺展开。军营里“宋”的旗帜和书写有“文”的军旗迎风飘扬。伙头军埋锅造饭,四处炊烟升腾。中军帐里,文天祥召集十余名将军在讲话。他身着戎装,精神抖擞。
“我们奉旨于旧年七月到南剑州开同督府,得到了广大仁人义士响应,迅速成为一支兵强马壮的军队。一年来,我们转战闽北赣南,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收复大量国土。这个月我们从梅州出师,来到江西,攻取了会昌,进军雩都。
“各位须认清此战意义。雩都地处赣南中央,取得雩都以后,兴国、赣州即为我们囊中之物。今日我们到达雩都,稍事休整即围城攻打。巩信将军带本部人马攻南门,赵时赏将军攻西门,林琦将军攻东门,北门只派曾明儒将军带少数人虚张声势,逼元军从北门突围。曾良儒将军带本部人马埋伏在北门外五里,候敌到来即予以全歼。邹洬将军作为游击,四处接应。各位整顿人马,待士兵饱餐后拔营出发。”
各位将军连声诺诺出帐外,分头行动。一个时辰后,宋军行进在去往雩都的大道上,烈日之下,旗帜飘扬,鼓点沉着,静寂无哗。一队队的马队、盾牌手、斧兵、长枪兵、弓箭手,军容严整。文天祥骑白马,佩雌雄双剑,神采奕奕。左右有骑马的护卫,张弘毅骑黄骠马在他马后。
宋军到雩都城下,劝说守军投降无效,立即全面攻城,战斗激烈。双方死伤惨重。李时龙首先攻上城头。大批宋兵跟上。李时龙杀到城门,把城门打开。宋兵呐喊着冲入城内。一宋兵在城头插宋旗帜,被射死。另一宋兵把旗帜牢牢插好。宋军欢呼。元兵自北门逃出。宋兵追击掩杀。
宋军列队入城,秩序井然,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受到市民欢迎。文天祥来到衙门下马,上到大堂,立即召集将军布置接管市政及守备工作。张弘毅提了一罐茶来到文天祥面前,倾倒一碗献上。
文天祥接过茶碗喝茶,轻松地对张弘毅说:“这次又可以不用羊脑。”
张弘毅不解地看着文天祥。
文天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平静地说:“这是二两羊脑,是位高人赠予,说是在紧急时吞下即可毙命。我就常备怀中。战争胜负难以预料,若有失利立即自尽。君子一生不为追求富贵享乐,而是修身明德,追求仁义。义即是正确,所以义叫作正义。君子行事得问是否符合仁义,合则做,成败利钝在所不计。君子为正义而战,不以胜喜,不以败忧。”
文天祥将战果具表上奏朝廷。他很快就任命了地方官员,让他们安抚百姓,恢复大宋制度,使生活走上正轨。他举行了庆功会,表彰立功将士。李时龙因为第一个攻上城头,有目共睹,记了大功,得到奖赏,可是因为平素纪律涣散未能获得升官。
军队得到短期休整。进入江西以来,从五月到六月取得的节节胜利使得将士们兴高采烈,充满乐观。将军们带眷属住进大户人家的庄园里,享受几天安宁舒适的生活。文天祥一大家子人当然有适当的住处。张弘毅夫妇也有一套小房。顾玉纾天生有持家能力,短时间就将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每天张弘毅回来,她都要烧热水让他洗净征尘,换上洁净衣履,恢复秀士风度,然后进以可口的饭菜。晚上二人秉烛谈话,完全像是在和平年代一样。张弘毅战场搏杀,迁徙漂泊过后特别享受顾玉纾给予他的舒适温柔的生活。
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刚才洗过澡身上又是黏糊糊的。夜空滚过隐隐雷声,凉风吹进房间,人才感觉透过气来。张弘毅见到顾玉纾蜷曲在自己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忍不住问:“你愉悦吗?”
“当然啦。”
“为什么?”
“就因为和你在一起。就因为你平安回到我身边。”顾玉纾变得严肃地说,“你们去攻城,我们家眷营留在一二十里之外,不知道你们胜负的消息,怎么能够不担心?后来传话回来说,城已经攻破,我军进了城,大获全胜,我还是不放心。直到我们被拉进城,我在衙门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你,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两年前你参军去打仗,从那时起,我在家里每天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你。”
“我知道的。我能够感觉到菩萨受了你诚心的感动,是在保佑我。”
“这战争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文丞相带领我们打了这么多胜仗,收复了大片国土,他能够实现复国吗?我们眷属都希望早日回到家乡,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要盲目乐观。要知道大厦之倾独木难支。大宋朝已经是这样了,师相一人也没有回天之力。”
“啊,我们不是一直在打胜仗吗?”
“是倒是的。不过这要看清楚是什么样的胜仗。我们现在的对手其实是北方的汉人军队和刚投降过去的我朝军队,不怎么能够打仗的。真正的蒙古军队最近调回北方去了,因为他们闹内讧。我与蒙古军队打过仗的。他们真的是凶悍,我们打不过的。根据情报说,他们内部已经平定了,不久蒙古人就会回头来收拾我们。我们的好日子不长了。”
“真的吗?”顾玉纾惊恐不已。
“蒙古军队一过来就是十万二十万铁骑,装备精良,排山倒海而来。而我们只有一两万人,装备简陋,真的是不够打的。我亲身经历过几仗,知道仅仅凭勇气不行,我们的军队可以说是一触即溃。”
“丞相不明白吗?”
“我跟随师相多年,知道他对大势了然于胸,不可能不明白宋的运势已经走到尽头,他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的忠义感动我,我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可以胡言乱语。你应该想到我。你死了我怎么办?”顾玉纾急忙捂住他的嘴。
“我当然想到你的。我在前方打仗也想到你。你,还有师相的眷属,将军们的眷属都没有安排。打仗时都拖在一起,很是危险。师相以前提过家属的安排,后来他的家属一来,就不提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是啊,确实是想不出办法安排。怎么办?打起仗来怎么办?我是说,打了败仗怎么办?我们家属都会死。”
“不死也会被打散了。死的死,散的散。”
“万一我们失散了,要互相寻找。我一定要找到你。古时候有破镜重圆的故事。我们要有一个信物,以后好重逢相认。”
“不要想得那么浪漫。”
“不是浪漫。万一失散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的。我一定要找你的,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我相信你。”顾玉纾停了一会说,“我们婚礼上的那位女傧相,我从惠州来就见到她在丞相家。我去丞相家她总是对我很好,总是笑脸相迎,是为什么?”
“每个人见了你都很喜欢你,都对你好。”
“我感觉她看你的时候带有情意。”
“你敏感了。”
“你们是认识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当我的傧相,协助我收拾打扮的时候与我聊天,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张弘毅见瞒不住了,就承认说:“是的,我与她是相识。我还没有时间把事情告诉你。”
他把从前如何同丞相被元军押到京口,如何设计逃脱,如何得到管氏父女的帮助,后来如何一同逃往南方的事情讲了。顾玉纾听到惊险处,很激动;听到管秋芬的仗义,不由得发出赞叹。
“一路上几个月,你们俊男靓女在一起没有产生情愫吗?”
“没有。”见顾玉纾表示不相信,张弘毅说,“我没有,她有没有动情,我不知道。我向你保证,我们之间决无苟且之事。”
“郎君休得误会。我决无追查你的过往的意思。说真的,我喜欢这女子,有点想让你收她为妾。我看丞相家一妻二妾,和睦相处,也是极好的。”
张弘毅感到好尴尬,说同意也不是,推却也不是,只有一个劲地表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