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1)

文天祥 余德予 7002 字 11天前

文天祥自正月二十被扣押到二月初八,十余天里,每天烦闷不已却无法脱身。伯颜派了唆都元帅来陪他,唆都应他的要求送来杜甫诗集给他阅读,带了文人来陪他聊天饮茶,讲诗的品读、作法。文天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忍受。他记挂着风雨飘摇的朝廷,不知道每天发生什么事。

这天天气晴好,早膳后唆都来接他,同他上了一辆轿车,也不说去什么地方,文天祥以为是送回临安。唆都与他扯些闲话,窗帘垂下,不知道走的什么路。张弘毅骑马随行,他腰间空空的。很明显,他的剑没有能要回。车行一个时辰停下,文天祥下车一看是到了北新桥。

北新桥是临安北面运河上的一个渡口集镇。这天集镇上停满了轿车和大轿,码头上聚集万余人,而运河里数百艘大小船只、舳舻相连,正在上客上货。元兵排队上船,秩序井然。有的船是载货的,工人们扛着大包从跳板走上船,跑上跑下,有军官监督。

文天祥和张弘毅茫然地站在路边,那唆都一眨眼就不见了。只有两名元兵不离左右跟随着他们。张弘毅告诉他,唆都跑到元军将领那一堆人里去了。文天祥气愤地说他连招呼也不打就溜了。这时路旁茶馆里走出一人来向他招手,他看到是参知政事家铉翁。家铉翁牵他手进到茶馆,围着一张桌坐的有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同知枢密院事谢堂和同签书枢密院事刘岊。寒暄过后,文天祥问为什么大家在这里。原来这些人是祈请使奉降表去元大都的。他这才知道他被扣押以后临安发生的事情。其中最让他伤心的是皇室投降,另外就是宋军的易帜和他的两万余义军的解散。另外一桌有杨应奎、赵若秀为奉表押玺官,叫过来见了。文天祥看祈请使名单上没有自己,也没有吴坚,吴坚说他是来被差来送行的,但是押了自己来是为什么?文天祥很纳闷。

码头上贡品已经上了船,运贡品的三千宋人也上了船,就有元的官员来请祈请使上船。他们出了茶馆,祈请使的秘书、随从三百余人,也跟了过来。一个元将在码头边招呼宋官员上船。

“祈请使的官员上船了。枢密使贾余庆大人,请上第二条船。”

贾余庆走出行列,他和他的随从上了第二条船。

“同签书枢密院事刘岊大人,请上第三条船。同知枢密院事谢堂大人,请上第四条船。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大人,请上第五条船。”

这些官员和他们的随从都依次上了船。元将继续喊:“左丞相吴坚大人,请上第六条船。”

吴坚惊愕:“我是不上船的。你们安排祈请使去大都奉降表。我非祈请使成员。”

元将说:“这是伯颜丞相的吩咐。请上船。还有右丞相文天祥大人,也请上船。第七条船,都安排好了。”

文天祥抗议道:“吴坚大人与我是来给祈请使送行的,我们是不去的。吴坚大人是左丞相,我却不是右丞相。右丞相陈宜中失踪了,朝廷封我为右丞相,我坚决辞谢。”

“无须多言,请上船。”

元兵上前推他们两人去码头。文天祥反抗,张弘毅保护着他。文天祥的反抗是真的,他要夺元兵的刀自决。那些蛮横不讲理的元兵,抱住他,限制他的活动,但是不敢伤害他。他的抗议不起作用。在一旁的吴坚劝他说,现在都成了囚徒,听人摆布。吵闹无益,不如去了北方再看是如何。说不定祈请一了就可以放归。

文天祥只得安静下来:“吴大人说得有理。我听您的。我知道这是伯颜的诡计。他怕我们这些坚持不投降的人留在这边造成不安定,就把我们送去北方。去就去,不怕。我要同他们皇帝讲道理,不可以灭我朝。我们国民将抗战到底。”

元兵推推搡搡,吴坚和文天祥无奈被胁持上船。文天祥和张弘毅上船后,跟随他的元兵才离开。顺着他们去的方向,文天祥看到远处唆都在遥遥向他挥手。他没有理睬。

祈请使团出发,有元兵上万人押送,船队绵延数里,沿着运河北上。文天祥在船里心中懊恼,他对张弘毅说,他们就这么被劫持了,朝廷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处置,家中事情没有安排,他的义兵解散以后不知会怎么样。他真的是不该来元营谈判的。

二月初,应该是回暖了,而严寒依然笼罩大地,运河两岸景物荒凉。灰色的天空下,稀疏的枯草在冻结的黄土地上瑟瑟发抖。船队在河里缓缓前行,船上旗帜低垂,两舷站立武士,夹岸有蒙古骑兵随行护送。

心情寂寥,沿岸景物又无可赏,文天祥在船舱内的床榻上拥衾枯坐。他的简单的行装是被扣留期间予他添置的。祈请使们事先得有通知,带有行装及秘书、随从多人,而他是只带有张弘毅,什么行装都没有。他见到,船只停泊时,祈请使不允许上岸,而随从可以上岸自由活动,遇有集镇,还可以去采购土产小吃。

船队从临安北出发,在京杭大运河里向北而去,沿途经过平江、无锡、五牧,无一不是令人伤心的地方。文天祥与张弘毅对景伤情,感叹唏嘘。他们不甘心就这么被押送去北方,想瞅机会逃跑,可是这几乎不可能。这条船上有8名元兵,分班日夜在船头船舷把守。两岸有元的威武骑兵伴随而行。入夜后,船停泊在无人的荒郊,岸上守卫的元兵燃起的篝火彻夜不熄。

文天祥多次暗地里与张弘毅商讨潜逃的方法。张弘毅经过观察后认为只能在夜晚船停泊之时,从船尾下到水里逃跑。因为离岸不远,张弘毅可以把文天祥拖上岸,然后趁夜色掩护逃走。他们尝试实施计划,不料被元兵觉察,加强了对他们的看守。

二月十八中午,船队抵达京口(今镇江)。船缓缓绕城而过。看着经过战火摧毁的凄凉景象,文天祥指点颓垣残壁与张弘毅说:“我们到了京口,这是运河入长江的地方。从此地过长江就到了江北的瓜州。瓜州以北就是两淮地区。二十年前我与宋珍经过此地,此地十万人家,山川秀丽,民富物丰。运河帆樯林立,长江百舸争流,而今颓败如此,真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令人触目惊心。”

船在北固山下停泊。当时是中午时分,天气又好,风平浪静,船应该不停就直接过江,为什么会靠岸停泊?文天祥纳闷,问船上的元兵也问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停泊待命。

过了一个时辰,船上上来一位军官。他与元兵说了一阵话就钻进舱来见文天祥。他自我介绍是王千户,来带文丞相上岸歇息。他带了文天祥和张弘毅上岸,向城里街上走去,他带来的两名元兵跟随在后。他们走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所院落。主人已经在门前等候。王千户为双方做了介绍,主人名沈颐,是当地士绅。

大家入室,分宾主落座,王千户坐在当中,张弘毅立于文天祥身后。王千户是河北人,三十余岁,心直口快。他说文天祥是宋丞相,很为伯颜丞相器重,要推举与朝廷的,让沈颐善待文天祥。沈颐五十余岁,厚道和善,纳于言辞,仅是唯唯诺诺。不待文天祥问,王千户就说明来沈颐家用意。

“我们祈请使的船队到这京口,本来是要过江北上的,但是镇守瓜州的阿术元帅不同意。阿术元帅说江淮地区许多州县仍为宋之地盘,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和淮西制置使夏贵尚未投降,其势力不可小觑。船队从此经过当以安全为上,所以暂留京口,待安排好以后过江。其他几位大人都已经上岸住下了,文大人就来沈相公家暂住。得要打扰您的清静了。”

沈颐连声说不妨,表示欢迎,又说些贵人光临,蓬荜生辉的话。这样文天祥和张弘毅就在沈颐家住下。两元兵守门,王千户常常来查看。文天祥不能出大门,而张弘毅可以自由出入,上街买酒食用品。

文天祥心急如焚,他告诉张弘毅,如果此地不能逃脱,过了江就只有自杀了事。他们苦苦商议出逃的方法。长江两岸为元军控制,要逃只有走水路去扬州。扬州的李庭芝和姜才在坚守,还是宋军的地盘。走水路就要找船。这事由张弘毅去设法,其他事一步步解决。他们想的是若要逃跑,应该与住户房东和守卫的元兵搞好关系,尽量试图收买他们,不行就灌醉他们,再不行就袭击捆绑他们,看哪一方法行得通。一切要抓紧,说不定哪天来人带走就完了。

张弘毅每天出去沽酒买肉,笼络房东和守卫,和他们关系搞得火热。他也借机到江边找船,熟悉去江边的路径。这天他在街上听来好消息,回来告诉文天祥。

太阳偏西,张弘毅行走在商铺林立的街道中,他一手提着两壶酒,一手提着两个荷叶包裹。他从街上走到长江边转了一圈,看到沿岸停泊着大小船只,江水滚滚东流,波光粼粼。他返身走进一条小街,回到沈颐家。他与守门的两个元兵打招呼。

“王哥、李哥,喝一壶。”他递了一壶酒,一个荷叶包给他们,“这是很好的卤牛肉。”

二元兵喜笑颜开:“怎么又要你破费?”

“说什么呀,哥们,你们对我们很照顾的。”

“那是因为文大人好,你也够朋友。”

“好说。我去伺候文大人吃晚饭。”

二元兵进门边的小屋子里喝酒去了,不管守门的事。时间长了,人都会懈怠的。

院子里的一间卧室里放有两张木床,一张桌子。文天祥穿着百姓常服,坐在桌边写诗。他听到门外张弘毅放重脚步,轻轻咳嗽一声,便叫:“进来。”

张弘毅进来,将酒壶与荷叶包放在桌子上:“师相,吃晚饭了。”

他出去拿了碗筷和一支媒子进来,用媒子点燃了油灯,放好碗筷,把菜倒进碗里,筛了酒:“师相,我有话讲。”

“坐下,边吃边讲。”

张弘毅半签着身子坐着,看文天祥饮酒:“我今天在外听说,二王过了婺州,向南去了温州。沿路有人追随,队伍越来越大。陆秀夫大人、苏刘义大人,都闻讯赶去了。后来把张世杰大人也召了去,张世杰大人带兵马去的。”

文天祥大喜:“真的吗?太好了。我要去呀,我们要想法子逃脱,去追二王。二王就是大宋复兴的希望。我们一路上想逃,现在到了京口,这是长江边,过了江就更难以逃脱。今天已经是二十八了,我们在京口住了足足十天,随时都可能被送过江。”

“是的。听说这几天祈请使刘大人、贾大人、家大人都已经先后被押送过了江,只剩下我们与吴大人。我们要逃脱就再不能拖了。”

“怎么办呀?”

“我想了很多。逃跑的方法是偷跑。现在我与这两看守混得很熟了,他们喜欢饮酒,把他们灌醉了,我们就可以走脱。走的路线是水路,因为两岸都被元兵控制了。”

“可以,我们先去扬州,李庭芝和姜才会帮助我们的,然后我们从海上去温州。可是走水路得要有船才行,你找了几天,船找到没有?”

“我明天去想办法。花大价钱雇船应该可以雇得到。”

次日上午,阳光和煦。北固山下的江边停泊着一排船只,有的在卸货,有的在上客人和行李,有的起锚去了江中。船户管福的船也是客船,比较宽大。他的年方二八的女儿管秋芬在船尾,提了江水洗衣裳,洗好了的衣裳晾在横杆上。她看到一个年轻公子远远走来。这是张弘毅。

张弘毅来到江边,来回走动,寻找合适的船。他突然被打了一拳,回头一看,是两个元兵。他紧张地问:“干什么?”

“不干什么。看你小子不顺眼,要打你。你小子长得太好了,惹得老子手痒。”

张弘毅不敢作声,想退走,被拖回又打。他被打得鼻子出血,痛苦得大声呻吟叫饶。

管秋芬到船舱里叫父亲:“爸爸,你看看,元兵在打人。”

管福父女从船舱里向外看见张弘毅被打。管秋芬说:“爸爸,你去救救那个人吧,他要被打死了。”

岸上船上的群众远远地观看元兵打人,敢怒不敢言。

管福从船上下来,向两个元兵请求:“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也打够了,打得好累,算了。”

“要你多管闲事,他是你什么人?”两元兵住了手。

“是我儿子,不懂事。”

“他是你儿子?你长得什么样子,他长得什么样子?”

“是我女婿。我们这里把女婿也叫作儿子的。”

“你的女儿在哪里?叫她出来认。”

“女儿在家里,没有来。”

张弘毅这时想起来了,从怀中掏出银子塞与元兵。元兵扬长而去。

管福扶了张弘毅上船:“这些狗东西,把人打成这样。到船上来我给你洗一洗。”

他们进到船舱。管福说:“秋芬,去打水来,给这公子洗一洗。”

管秋芬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会见人躲避。她是船户的女儿,为了生计要在船上帮助父亲搬货物,接待客人,免不了抛头露面的。她立即去取了水来放在舱中,让父亲为张弘毅擦洗。

张弘毅见那女儿,年方二八,皮肤黝黑,双目水灵,穿着打补丁的深色粗绨衣服,显得落落大方,不由得问:“这是您的二千金?大千金在家中吗?”“在下仅此一女。刚才是胡编的话。在下姓管,名福。小女名叫秋芬。来见过公子。”

“小子姓张,名弘毅,字毅甫,江西吉安人士。见过先生、小姐。”

张弘毅起身。管福按他坐下:“不要起来,看打成这样了。”

管福触及张弘毅伤处,张弘毅微微呻吟。管秋芬见状,过来接手为他清洗。就着射入船舱的阳光,张弘毅看到管秋芬有着健康的天然美。管秋芬不觉脸红了。张弘毅赶紧垂下眼睑:“其实没有什么。今天我是有顾忌不敢还手,不然像他们这样来三五个,我一挥手就打倒了。”

“那可不行。蒙古人把人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北人和南人。我们是没有归顺的南蛮,是最低等的。蒙古人打死了南蛮就像打死了一条狗。南蛮打死了蒙古人就是千刀万剐的罪。幸亏你有顾忌没有还手。”

“我的顾忌不是为我,我是在保护文丞相。”

“哪位文丞相?”

“大宋的文丞相,以前当过平江知府的。”

“不知道,我们水上人家,不管朝廷的事情。”

“现在他被元军胁持,要押送到北方去。我们这个月初八从临安来,在路上有十天了,一直想逃脱,没有得到机会。现在到了这里,一定要想办法逃,过了江就什么也别想了。我们想今晚逃出来,雇一条船到扬州去,你愿意送我们去吗?一定优厚酬谢。”

“要你优厚酬谢干什么?再优厚也抵不了我一条命。被元兵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是啊,还会连累您的家庭。”

“我哪里还有什么家?”

“这船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就父女两人吗?”

“别提了。在下也曾有家,有一大家子人,也有住房,生活还过得去的。去年蒙古兵来了,把两岸的人都杀光,把村庄都烧毁了,说是不让宋军得到支援。那天我们父女两人在船上,侥幸躲过劫难。回家一看,房屋亲人都没有了,剩下我们二人,只有以船为家,父女一同度日子。”

“蒙古兵的罪行罄竹难书。文丞相就是带领我们抗击蒙古兵的。现在度宗皇帝的二位王子去了南方,正在组织军队打回来。文丞相要是逃脱了,就会去辅佐二位王子。大哥,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管福看来是受了感动。他从瓦壶里倒茶与张弘毅一同喝。沉吟了一会以后,摇头拒绝:“我父女的性命要紧。全家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冒险的事情、要杀头的事情不能干。去不得的,我们不去。”

张弘毅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知道说不动他,只有叹息。他打算离开去另找别的船户。

“爹。”管秋芬摇摇父亲的胳膊。

管福不忍违拗女儿,思考了好久,最后说:“这样吧。我们可以送,但是不去扬州,只把你们送到真州。这只需要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来了,没有人知道的。你们自己从真州去扬州就不难了。”

张弘毅大喜:“谢谢大哥。你真是义士。”

“你说吧,该怎么办?”

“我想好了,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走。行不行?”

“行,说走就走。”

“我们今晚戌时到江边。你的船在哪里等我们?”

“这里人多了,往那边,在那甘露寺下面岸边的大树下吧。”

“好的。你把我们送到真州,纹银千两酬谢,绝不食言。”张弘毅望见远远的那棵大树,目标显著,晚上夜色中也容易看到。

“我救了大宋丞相,十分荣耀,不言酬谢,只要丞相予我一纸批帖,证明我的功业足矣。”

管秋芬一旁听了有些激动。管福送张弘毅下船。张弘毅辞别管福,回去报告文天祥,准备出逃。料不到的是,事情起了变化,他们险些走不脱。

张弘毅一拐进沈颐家所在的小巷就见到他家大门口有十来个元兵把守,不由得心里一沉。他要进去,被气势汹汹的元兵拦住。原来看守他们的元兵为他解释了,他才获准进入。那守卫告诉他王千户来了,还带来一个刘百户,说是要带他们过江,这些兵是来押送的。张弘毅知道大事不妙,在心里盘算应付的方法。他还没有进大厅的门,就听得里面人在争吵,文天祥大声抗议说不能走。他进门来见到王千户和那刘百户坐在正中,文天祥和主人沈颐各坐一边。

见他回来,文天祥就说:“你回了,王千户来了,这位是刘百户,他们来带我们过江,今天就走。我不想走,他们不答应。”

张弘毅趋前一步说话:“回大人,为大人治疗肚痛腹泻的药没有买到。”

文天祥听了一怔,随即醒悟:“我腹痛难耐,等着你抓药回。治疗这么普通的病的这么普通的药怎么抓不到?”

“我跑了好几家药店,这家缺这一味,那家缺那一味,就是抓不齐。”

“你怎么不跑几家分别配齐呢?”

“是,下属后来也想到了,只是还有一味草珊瑚没有找到,下午再出去跑一跑。”

“哎呀呀,我的肚子又痛了,得去净手,失陪片刻。”

文天祥出去好一会才回来,还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千户大人,我今天实在是不能走的。这两天腹泻不止,路上不方便,请宽限两日吧。我一饭三遗矢,沈相公可以证明的。”

沈颐被裹挟了,只得点头连声诺诺。

王千户为难地说:“这怎么办?我不好对上面说的。”

张弘毅转圜说:“无论如何推迟一天。下属把药配齐煎好,大人今天服药,病有减轻,明日就可上路。”

王千户见文天祥态度坚决,无可奈何地说:“也罢,明日一早我来带大人出发。告辞。”

王千户和刘百户起身出门。说来是机缘巧合,临别之时那刘百户对文天祥作揖说:“文丞相,在下刘北慎,在京口是管宵禁的。一向仰慕文丞相,得知今日王大人来此,我请求带我来谒见丞相。丞相果然是风采过人,有如我心中的诸葛亮。今日得见,是我有福了。”

文天祥在说些谦虚的话,而一旁的张弘毅听刘百户说自己是管宵禁的,就动心思了。

文天祥说:“感谢刘大人谬奖,实在不敢当。如今虽然是丞相,遭受劫持亦是不得自由。哎呀,我阵阵腹痛,又要如厕了,恕不远送。”

沈颐送到院子门外,看到王千户、刘百户带了门外的兵士走了。

走不多远,刘百户与王千户分道而行。这时他身后冒出了张弘毅。

“刘大人请留步。小子张弘毅,文丞相命我来向足下致谢。丞相自己不能来,命我代他请足下上酒楼饮酒。”

刘北慎喜笑颜开地说:“谢谢,那就不必了,不敢当的。”

“请一定赏脸。我见足下为人豪爽,很想与你交朋友。我们找地方好好聊聊。”

张弘毅连说带拉,把刘北慎带到附近酒楼,要了一个包间,和他坐下。不一会酒菜上齐,二人边喝边聊,谈得很投缘,真是一见如故。酒酣耳热之际,张弘毅说干饮没有意思,要叫一个唱小曲儿的来。刘北慎拦住他说:“别,别。现在喝到这份上也够了。白天饮酒兴致上不来,再加上在下还有贱务在身,不能久陪。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去眠春楼,那里新近从辽东来了两个小妇,不仅曲儿唱得好,弹得一手好琵琶,而且会劝酒。”

“那敢情好。只不过晚上我服侍文大人用过晚膳,休息了才能出来,那时外面已经天黑,开始宵禁,我去不了。”

“办不到的事情我不会说。你忘了?我这不大不小的官就是专管宵禁的。入夜以后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许在街上行走,我就可以让你任意行走,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倒也是的。我正想问,如果当官的夜间有公务需要出外,有的人夜间有急病需要请医生,可不可以出街。”

“那种情况,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我们衙门的灯笼,他们提上就可以通行无阻。我晚上派一个小兵提了灯笼来接你去眠春楼,保证无事。我把家务安排好就过来,迟一点到。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了。”

张弘毅恨不得向天跪下叩头:“你真够哥们。我在家专候。”

张弘毅在回转的路上特地到酒楼订了酒菜。回到住所,他见了文天祥告知一切安排,文天祥听了很兴奋。他出面邀请沈颐共进晚餐,表示告别。张弘毅又专门请了两元兵。傍晚,酒菜送到,在堂屋里摆开酒宴。两元兵关闭院门,大家围坐一席,开怀畅饮。文天祥说多日来打扰主人,以此表示感谢。沈颐说应该是他置酒送行。张弘毅频频与两元兵劝酒,两元兵见到有丰盛的菜肴,无法推杯。到后来,沈颐说不胜酒力,率先退席,去后院歇息去了。两元兵已经喝得是头重脚轻,起身告退时都站立不稳。张弘毅扶他们二人回房。一元兵拿把锁要锁院门,手不听使唤,锁套不上。张弘毅一手把锁取过来套上,却没有关锁,就把元兵推进房里去睡觉。

张弘毅把元兵和衣放倒在**,扯被子盖了。他见元兵已经睡熟,就带了房门出来。回到自己房里,他给一柄匕首与文天祥,自己拿一柄插入靴筒里。见文天祥惊愕,他说是刚才从元兵身上下下来的。文天祥大喜,也将匕首插进靴筒,又问为什么不拿元兵的佩刀。张弘毅说那样是违禁的,行人不许带刀。

张弘毅见文天祥立即提了包袱要出门,便说现在还不行,得等灯笼送来才能上街。不一会,小兵提着灯笼来了。文天祥和张弘毅悄悄地出了门,把门带上,跟着小兵走。街上夜色笼罩,阒无人迹。一路上他们曾遇到巡夜的一队兵,文天祥和张弘毅都很紧张。那队元兵看到灯笼,果然没有拦阻盘问。

大门被张弘毅带上时发出的吱呀声惊醒了一个元兵。他出房一看大门是掩着的,酒就醒了。他跑到关押文天祥的房里见房内无人,就来推醒另一人,告诉他文天祥不见了。他们去问沈颐,沈颐也不知道,于是出门去追。这样耽误一些时间,文天祥他们已经走远。元兵不知道文天祥是往哪个方向逃的,也不知道逃走多久了,不得已他们去向王千户报告。王千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报与当地元军首领。

半道上张弘毅问小兵:“你知道是要送我们去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我们老爷只说来接老爷,送老爷到老爷要去的地方。不许我问,还说不许我说。”

“很好,很好。”

到了江边,张弘毅遥遥望见管福的船如约停泊在那大树下,就掏出一点碎银子打发小兵回去:“好了,到了。你回去吧。”

那小兵只有十五岁,不懂什么事情,拿了银子,提了灯笼,高高兴兴地走了。

没有月光,天地漆黑一片,只听得风声萧萧,江涛汩汩。张弘毅搀着文天祥高一脚低一脚向水边走去。船上管福看见,早把跳板搭好,下来扶文天祥上船。船立即起锚离岸。因为怕暴露,船没有扯起篷帆,只靠管福摇橹。

船过了江,向上游行去。不久,他们遇到危险。一艘巡江的兵船自对面驶来,在接近时发现了他们的船。

“前面什么船?干什么的?快快停下。”

“打鱼的。”管福没有停下,他让张弘毅加把桨划。

“晚上打什么鱼?停下接受检查。”

小船加快行进,管福还扯起了帆。兵船掉头来追,速度很快,眼见快追上了,他们很焦急。文天祥紧张地扯出了匕首,打算拼命。忽然天降大风,吹得轻舟如飞,他们心里暗暗欢呼,这下有救了。可是兵船依然紧追不舍。本来他们是很难逃脱的,所幸的是,小船是靠岸行驶,大船追来时触到沙滩搁浅了。元兵的箭如飞蝗射来时,他们的船已经行远。

文天祥丞相逃跑的事情上报与了镇守京口的阿术,元兵在京口全城展开大搜索。后来巡江的兵船来报告,有船只逃去了江北,阿术命令往江北追捕文天祥,并且散布文天祥是元军故意放去做间谍的谣言。

文天祥从京口逃脱的次日,也就是三月初一,到了真州。此地现在是仪征的一个区,仪征是属于扬州市代管的县级市。实际上仪征在宋代的名称就是真州。管福将船划到离真州城尚有五里的地方就不愿意前行,因为元兵可能追来,天亮了,目标明显。文天祥不便勉强,拿了银子酬谢,放他回去。管福不接银子,只要个批帖,证明他救过大宋丞相,如此足矣。文天祥把白天写好的批帖给他,向他道谢辞别,和张弘毅下了船。他们正要放开步子前行,管福和女儿却追上来了。原来管福打算划船回京口,管秋芬却说出她的忧虑。她说现在城里可能正在搜捕宋朝丞相,加上昨夜有兵船追过他们,会知道是这船送文丞相逃走的,所以他们不能回京口,连船也不能要了,不如跟随文大人一起去真州。

文天祥和张弘毅带上管福父女前行,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就到了真州城下。这里是元与宋两军对垒之处,遭遇战争劫难,满目荒凉。真州城外不见行人,城门紧闭。张弘毅来到城下向城头的士兵叫关。士兵问他们是什么人,张弘毅报了“宋丞相文天祥”。过了一盏茶时间,城门大开,一位戎装的将军出来了,十分恭敬地请文天祥入城。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真州知州,名苗再成。文天祥见此人四十余岁,虎头燕额,浓眉大眼,说话爽朗,是武将模样,一见面就有好感。苗再成介绍了身后的同知,然后请文天祥一行人一起回知府衙门。

走过大街,文天祥看到的是遭受战火**的城市、饥饿疲惫的百姓。进到衙门,又见到几位官员,大家重新叙礼入座,文天祥坐了上位,张弘毅和管福父女坐客位,苗再成、同知和几位官员坐主位。坐定献茶后,苗再成不免提出疑问,为什么丞相是孤身前来。文天祥把朝廷已经投降,他出使元营被扣,又被押与祈请使一同北上,至京口逗留十日,昨晚才设法逃脱的经过讲述一遍。他说一个月里在元的占领区,满目异族服饰,来到真州又见到大宋人物真是满心喜悦。

苗再成听了唏嘘不已。他讲了扬州有李庭芝、姜才坚守,元兵多次猛攻真州被击退。他说自从被元兵围困,许久不知道朝廷消息,今天才听丞相说了朝廷投降,令人失望。还说他亲眼看见元兵施暴,不能忍受,即使朝廷投降,他也不投降,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真州军民决心抵抗到底。

那位同知和几位官员讲了真州抗敌的情况,军民同仇敌忾,击退元兵多次进攻,时间一长,已经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扬州李庭芝近在咫尺,也没有伸出援手。他们见到文天祥就像见到朝廷来的人,纷纷诉苦。

文天祥问有何长久抵抗之计,苗再成详细讲述了两淮的形势,淮东制置使李庭芝与姜才镇守扬州,淮西制置使夏贵亦有雄兵二十万。他接着说:“两淮兵力,足以复兴。可惜的是李公胆怯,固守扬州不敢稍出。而夏老与李公素有嫌隙,二人不得合作。今得丞相来出面号召,沟通两淮,连兵大举,先驱逐两淮元兵,江南可以传檄而定也。”

文天祥要求他讲得细致一些,苗再成说出战斗方案:“先约夏老以兵出江边,佯为攻建康之状,牵制敌军。淮东此地以通州、泰州之军打扬州东北之湾头;以高邮、淮安、宝应之军打扬州南之扬子桥;以扬州大军向瓜洲;在下与赵刺史孟锦以水军直捣京口。各地同日举兵,元兵不能相救。湾头、扬子桥守军为新归附,不服元兵,王师一至即望风而降。继而合兵三面攻瓜洲,在下则自江面攻击,一鼓可下。然后淮东军入京口,淮西军入金城。浙江的元兵无路可逃,只能缴械投降。”

文天祥听了大为赞同,称赞真州人民抗敌勇气可嘉,苗再成的智谋切实可行。苗再成说自己人微言轻,多次与李庭芝商议没有结果。今得文丞相到来喜出望外,请丞相出面沟通。文天祥说他也正要联络两淮兵力,组织反攻,他可以立即写信与李庭芝联络。苗再成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文天祥文不加点地写好致李庭芝的信,苗再成立即高兴地派人递往扬州去了。

时至中午,文天祥等人早已饥肠辘辘。苗再成命人安排好午膳,请大家入席。文天祥见无什么可吃,连粗粝的米饭也不多,且席上作陪的真州官员见着饭菜眼里冒出了火,也都克制着,省己待客,只是做个举筷子的样子,便知道他们承受着围城的困难,于是也就应付着动了筷子而已。

餐后,苗再成带文天祥巡视真州的防卫。文天祥的肯定和赞许让苗再成很高兴,他非常敬佩文天祥的为人,对文天祥毕恭毕敬。晚上,他亲自送文天祥等人在清边堂住下。文天祥和张弘毅回到自己人这边,且反击敌人的希望已经有实现的曙光呈现,心里舒坦,得以一夜安眠。

次日早上,他们很迟醒来,梳洗过后,坐在室内好久没有人来理会。他们商议怎么办,后来决定去知州衙门看一看。这时候一个自称是王都统的人进来,说苗再成上城楼去了,不能来见他们,让他来带他们去巡视城防。他还说管福父女留下无事,也一起去转转。文天祥和张弘毅听了认为很符合情况,也不生疑心。王都统带他们来到小西门,在城头转了一圈,然后下城,出了城门,来到城外。文天祥看到就只他们几人站在荒郊,王都统牵了一匹马,开始感到诧异。

这时候王都统说:“丞相大人,此话不知道该怎么与您讲。昨天把您的信送去扬州,今天一大早就有李公的回信来。信里说,有人在扬州供得丞相不好。”

王都统将李庭芝的回信展示与文天祥看,信里说,据从元营中逃回的朱七二报告,有一丞相被差往真州赚城。让苗再成不可轻信上当。说丞相决无从元营中逃脱之可能。而且淮西夏贵已经于二月二十二投降,丞相故意装不知道,明显是骗人。

王都统说,苗再成读了信半信半疑,不敢违抗,也不敢留,所以派遣他来骗丞相出城,让丞相自己离开。

王都统把信的右半边卷着不给文天祥看。文天祥坚持非看不可,自己把信夺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李庭芝让苗再成杀文天祥。文天祥惊愕之际,王都统夺回信,认镫上马,打马跑进城。城门立即紧闭了。

文天祥和张弘毅茫然不知所措。文天祥拊膺高呼,“天乎,哀哉!”张弘毅冷静地说,“很明显,这是扬州中了敌人的反间之计。”

文天祥要去与苗再成讲清楚,便朝城门走去。张弘毅试图拦阻,说这没有用,讲不清楚的。这时候,城门开了,出来五十余宋兵。他们到文天祥面前,领队的人自我介绍说,一个是张路分,一个是徐路分。苗大人派他们来送还文丞相衣服包袱,问文丞相去哪里,好护送其前去。

张弘毅接过包袱,他见这些宋兵都佩戴长矛短刀,而自己的佩剑被元军收缴去以后,至今还是赤手空拳,不免感到紧张。他便上前紧挨文天祥站立,警惕宋兵的异常举动。

文天祥说他哪里也不去,只要去见苗再成,把话说清楚,苗再成是上了敌人的当。

张路分说:“文相公,您想见苗大人是不可能的,他不敢不听扬州李公的话,见了也无益。”他口风一转说,“您在这里受气,不如还是回胡人那里去。我们这些兄弟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这几个月受尽了苦,只想归顺北朝,苦于无人引荐,现在愿意和相公一起去,请相公带上我们。”

文天祥压着怒火,环视那些宋兵问:“你们都是要去投降的吗?”

众人一致回答是。

文天祥怒斥他们:“你们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的吗?三百年来赵家皇帝给你们田地种,给你们房屋住,养活你们,生老死葬,你们不思报恩,胡人一来就要投降,真是无父无君,不仁不义,哪有颜面活在世上!投降,当亡国奴日子好过吗?你们这些软骨头,你们腰间都挂有刀,不能去杀敌人就自杀算了,落得一身清白。”

那些宋兵听了文天祥的骂非但不感到羞愧,反而很激动,抬头挺胸,佩服地望着文天祥。张弘毅见他们没有敌意,也松弛了。管秋芬出生渔民之家,从小到大只是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如此大义凛然的话,不由得对文天祥产生了敬仰的感情。

徐路分上前说:“丞相不要动怒。刚才是我们说错话了,苗大人派我们来是护送丞相的。丞相要进真州是不可能了,打算去哪里?”

文天祥平静下来说:“真州进不去就不进去了,我去扬州,直接见李制置使说话,没有讲不清楚的。”

“淮东不可往。李公见了您不由分说就会加害。不如去淮西。”

“淮西夏贵已经投降,我去何益?”

“扬州欲杀丞相,奈何?”

“莫管,听天由命吧。生则生,死则死,决定去扬州。”

张路分说:“苗安抚与丞相准备有船在河下,丞相从江行,归南归北均可。”

文天祥诧异地说:“这是什么话?归北不是说我已经投降北朝了吗?这是苗安抚也在怀疑我哩。”

“实不相瞒,安抚亦是半疑半信。命某等便宜行事。某等见丞相大忠大义,非常敬佩,哪里敢杀害。这包银子是苗安抚送上的盘缠,请丞相收下,自己去扬州吧,某等得守城,不能相送。告辞了。”

文天祥在想,刚才如果说错话后果严重,不免后怕,惊悸未定。而张弘毅已经接过银子,他知道路上是需要用的。文天祥来不及称谢,两位路分就带人回城了。

文天祥望着真州城而进不去,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对管福说:“为了送我们,害得你们父女回不了京口。我原来打算把你们安排在真州住下,现在真州进不去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们,想送你们一些银子,你们去投亲靠友,找地方安家。”

张弘毅从刚才张路分给的银子中拿出两锭给管福。管福打算收下,被女儿拦住。

“爸爸,现在这里兵荒马乱,我们没有地方去。不如跟随文大人去。”

管福一想也是如此,就听从女儿的。巳时末,文天祥等人上路,真州至扬州五十里地,路不难行走,而且有管福引路。可是一路上人烟荒芜,以前繁华的扬州路上商铺林立,酒楼饭店宾客盈门的现象看不到了。他们找不到吃的,一整天粒米未进,又饿又累。在路上,张弘毅劝说文天祥改变主意。

“师相,学生想我们去扬州实非善策。”

“此话怎讲。”

“师相与李庭芝素不相识,对其为人并不了解。他抱怀疑甚深,说不定不等开口,钢刀已落。”

“吾死亦不惜。”

“师相此去是想发动两淮起兵。李庭芝一向守城不出。夏贵已经投降。形势变了,连兵大举没有可能。去扬州意义不大,冒死则更不可取。”

“如此,奈何?”

“学生的意思,我们不如改道南下,去追随二王。”

文天祥还是想到扬州看看情况再说。

他们到达扬州时天已经黑了。看着夜色中的城头,文天祥让张弘毅叫城上开门。过了一会,城头上冒出几个人影,喝问城下是什么人。张弘毅回答说:“大宋丞相文天祥到了,快快打开城门。”作为回答,城头上飞来了箭矢。张弘毅赶紧拉了文天祥躲避。四个人都躲避在一个土堆后面。城上不再射箭,如此黑天,也没有兵士开门出来搜查。他们就静静地坐在寒夜里。那一阵箭雨让文天祥清醒了,对扬州不再抱希望。

“好吧,我听你的。我们南下去寻找二王。”

“是啊,”张弘毅说,“我听说二王在温州。我们从这里怎么去呢?我对这里路一点也不熟悉。您知道怎么走吗?”

管福回答说:“我常年跑船,这一带路径都熟悉。按平时年份,是往南方走就可以。但是现在江南江北都是蒙古人占领了,路上很不好走。依我看,我们得绕道先出海,再从海上去温州。”

“怎么出海呢?”

“先到高邮,再去通州即可出海。”

“好吧,先去高邮,”文天祥说,“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张弘毅立即反对说:“要走现在就得走,天一亮就有危险。城上的守军看到我们会来抓我们。路上元兵看到我们也会抓。两边的兵都要抓我们。我们不如趁黑夜走还要安全些。”

文天祥沉吟一会后问管福:“你看呢。天黑能够看到路吗?”

“可以走的,”管福回答说,“我们乡里人经常走夜路。”

“那么就走吧。”文天祥站起身,险些摔倒。张弘毅扶住了他。

管福在前面引路,他们四人起步前行。他们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年轻人尚可支撑,文天祥已经是疲惫不堪。他脚抬不起,常被地上石头绊倒。大家以为是天黑他看不清楚路,后来发现他是走不动了。他走几步就跌倒,被扶起来以后走几步又跌倒。后来一直是张弘毅架着他行走。这样,大家走得很慢。天蒙蒙亮时,他们离开扬州很远了。白天不宜行走,要暂时躲避。他们找到一个废弃农家房屋休息。这房屋好像是一座祠堂,有一个土围墙围成的院子。管福和张弘毅设法弄来吃的,煮熟了给大家充饥,然后在大堂地上铺了干草,好好睡觉。管秋芬住在一间房内,关好了门。这时已经是三月初四的清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