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之一)
舞台很残酷,主角在哪,灯光就打向哪,主角背后的那些人,只是轻轻登场,再轻轻离场。无名无利时,仍能在悄然中绽放华彩,这样的本领绝非一天两天的修炼就能得。能做到这一点的配角们,应该说是最好诠释了“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吧。
——杨俊笔记
中国民间四大爱情故事,《天仙配》《孟姜女哭长城》《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每一个都承载着人们对爱情的理解,生生死死,天上地下。劳作中的人们,即使在风尘中流浪的人们,也不愿失去对两情相悦的期待和对吉祥的祈愿,希望自己的躯体从单调枯寂的岁月里伸展出来,体验生命的欢愉,体会爱情的疼痛。人们为这样的期待和祈愿,支付着更多的情感利息,并乐此不疲。
那些在天堂和人间来来往往穿梭的身影,那些可能存在,又无从证实的快乐和伤痛,是真的吗?
人们宁愿相信是真的,所以这四大传说可以长盛不衰。
孟姜女比七仙女、白蛇、祝英台走得更远,从秦朝开始,一步一回头,走到现在,也哭到现在。
出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还多是在农村的家里见到电影《孟姜女》(小时候,对电影是没有分类的,没有戏曲电影这一说)年画,看过《孟姜女》电影。这属于那个时代人的共同记忆。雨雪交加也挡不住人们看电影的热情。在树下,在蝉鸣声中、青蛙啼中,月亮洒银辉、白雪映江山时,许多许多的人,不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也不论是富有,还是贫穷,都曾经对孟姜女倾注过深情。只不过,那时候人们只关注哭倒长城的痛快,仿佛人生所有的不幸都能在倒塌的城墙中找到平衡。
几十年过去了,电影的细节已漫漶不清。还好,网上还可以找到,这是幸运的(这个幸运是相对于杨俊版的《天仙配》来说的)。
范杞良要躲秦始皇派出的抓他的人,正好救了孟姜女,两人盟誓,生死相随。可是他们刚刚拜了月亮,还未合衾,抓范杞良的官兵就找到了他,他们只好分离。月下的夜,暗无声,火红的衣裙还和烛火一样摇曳着,分离却是逼在眼前了。这时的孟姜女,眼里是轻轻的无助的伤悲,眸里含泪,却没有大哭。
范杞良走了,北雁南飞无音信,天冷了,长城边,是高寒之地,对于生长在姑苏的孟姜女来说,她的范郎肯定是冷的,她要去送寒衣。
送寒衣,这么简单的三个字,这么一个包含着无尽的思念的一个动词,无数次地层叠地出现在我们的历史中,唐诗中有,宋词中有,元曲中也有。“寒来无处寄寒衣”“月明人自捣寒衣”“年年辛苦寄寒衣”,蝼蚁之命,何其卑贱!而那么多熬不过思念的人,只好去送寒衣或寄寒衣。
千里寻夫啊,从夜半钟声的姑苏,到边塞之地,孟姜女一步步走过饥饿与困苦,找见了小姑,又送别了小姑,两个女人竟然都没有拿出给范杞良的寒衣哪怕披一下御御寒,她们觉得远在边塞的丈夫(哥哥)更冷。这时候孟姜女的公婆都已被逼死,悲剧的气氛越来越浓了,但还未到顶峰。
杨俊演得隐忍而坚毅。
孟姜女在关城口被拦下,需要贿赂才能过关,可她千里寻夫而来,哪有钱财可资打点过关?守关的兵卒拿走了她的罗裙,抢走了她的寒衣。守关的关官看她音容兼美,便要孟姜女给他们唱曲,唱好了才能过关。
这部戏的重点来了:哭,哭长城。怎么哭?编剧(王冠亚)设计了唱着哭,十二月之哭,杨俊唱来我们听来,真是抓人肝肠:
正月里来是新春,辞别旧岁喜盈门,家家团圆人欢笑,孟姜女空房守孤灯。
二月里来暖洋洋,紫燕双双绕画梁,人家夫妻成双对,孟姜女孤影不成双。
三月里来是清明,芳草青青雨纷纷,座座空坟飘箔纸,累累白骨筑长城。
四月里来养蚕忙,桑园里想起范杞良,桑篮挂在桑枝上,勒把眼泪勒把桑。
五月里来午端阳,端阳佳节蒲艾香,人家调制雄黄酒,孟姜女想郎哭断肠。
六月里来柳丝长,孟姜女夜夜梦见郎,醒来不见范郎面,只见关山雾茫茫……
孟姜女唱一次,兵卒归还一样抢去的东西,唱着哭着,关官也哭了,送上自己的铜钱,送孟姜女出关。这时的杨俊两腮挂泪,双目悲伤,嗓音甜脆婉转,唱得人心痛难当。
到最后,撕心裂肺的几声号啕,当然也是唱着喊着的号啕,长城倒了,范杞良的尸骨露出来了,孟姜女的仇恨也填在胸中了。及至秦始皇还要强求孟姜女入宫,孟姜女便要求文武百官戴孝,允她用寒衣把尸骨带回家乡,秦始皇都答应了,可她却跳了海,追随范杞良去了。在那个无情的世界,他们去地下团圆。曾有过瞬间的欢悦,他们在梦里相见,也曾有过笑容。他们曾盟誓过生死相随,终于践了生死盟约了,他们可以去地下寻找梦里的笑容了。
除此以外,全剧孟姜女一直在哭。杨俊把每次的哭都处理得不尽相同。
长夜,与城市一样不眠,孟姜女(杨俊饰)就从大大小小的屏幕中走出来,一步一步,一场一场,哭,倒,跳海。人们多年在尘世中打转、已被训练得无坚不摧的心,依然会在这样老旧的一场电影中,被触动,被刺伤。泪,无声的泪,湿了心、湿了衣、湿了空气。
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的艺术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的,是没有过时这一说的。
孟姜女,是杨俊的救赎。
那时,正是杨俊最彷徨的时候,事业起起伏伏,让她苦闷地站在时代的十字街头,不知何去何从,是这部戏把她从落魄中解救出来,从此她栖身黄梅戏的舞台,江山依旧,容颜不改。
这部戏让杨俊吃了不少苦头,她努力练唱,如果没有时白林先生那一口人参水,我们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所有的付出都不会白费,杨俊终于让一个银幕形象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是杨俊本身的发展,也是黄梅戏的发展,诚如杨俊自己所说:《孟姜女》更多的是我人生当中转折的机会,就创作来讲,其实我的人生感受比我的创作更精彩。
●杨俊版《孟姜女》,扮相妙美
黄梅戏历史上《天仙配》《女驸马》等都搬上了银幕,也借着银幕的广大受众为人所熟知。《孟姜女》是时隔多年,经历了时代的变革之后,再次将舞台剧搬上银幕,像她的前辈艺术家们一样,她把这个艺术形象留给了热爱戏曲、热爱黄梅戏的广大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