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幼儿早期的需求是相对固着、不可改变的。

我们有必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儿童，因为这样才有益于孩子的成长。对于五岁以下的孩子，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每个四岁的孩子身上，也会存在着三岁、两岁、一岁的幼儿，或者正在断奶的婴儿，或者刚出生的婴儿，甚至是子宫里的胎儿的情感特质……孩子们的情感年龄会循环往复地出现。

从刚出生的婴儿到五岁的孩子，在人格和情感的成长方面，是一个漫长的距离。环境必须提供某些条件，才能让孩子顺利走完这段距离。环境提供的这些条件只需要刚刚好，不需要完美无缺，因为随着孩子的心智不断成熟，他越来越能够接受失败，并且可以预先准备来处理挫折。众所周知，儿童成长所需的条件并不是静止的、固定的，而是根据孩子的年龄不同，会不断变化。

我们来仔细观察一下四岁的健康男孩或女孩。在白天的课堂上，他们看上去已经像成年人那样的成熟、世故了。男孩已经能够认同父亲，女孩能够认同母亲，而且还有交叉认同的情况。这种认同能力表现在实际行为中，表现在某些时间、地点承担的责任中，也表现在游戏里：孩子对于婚姻、父母身份和教育的任务与乐趣，在游戏里明显地显示了出来。除此之外，认同还表现在孩子充满暴力的爱和嫉妒中，这是这个年龄的特点；这些强烈的爱和嫉妒存在于孩子白天的幻想中，更存在于孩子的睡梦中，而且后者才是根本性的存在。

这些都体现了健康的四岁儿童的成熟程度，它们来自孩子的本能，而本能是兴奋的生物基础。基于本能的兴奋，其表达是有一定顺序的：先是本能张力的积累与不断增强的紧张程度，直至抵达**，然后在某种形式的满足之后，进入放松状态。

五岁之前的孩子处于三角人际关系的顶端。在发展顺利的情况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梦里也是精力旺盛、情绪强烈的，这样的梦标志着本能的生物驱力被孩子所接纳。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让心智发展跟上生理的成长节奏并非易事，所以在梦中，以及在清醒背后的潜在幻想中，孩子的身体机能也会被卷入强烈的关系中，感受爱，感受恨，也感受内在的冲突。

这就意味着性的全部内容都在儿童正常成长的范围内，只是受到身体不成熟的生理限制。而在象征性的形式中，在梦中和游戏中，性关系的细节已经存在，并成为童年不可缺失的经验。

发育良好的四岁儿童的需求，是可以拥有父母的认同。在这个重要的年龄段，道德约束和文化灌输都没有用。起作用是父母和父母的行为，以及孩子所认为的父母双方的相互关系。正是这些因素，让孩子选择接受、模仿还是反对；也正是这些因素，让孩子在自我发展的过程中，以各种方式使用他所认同的技巧，并形成独特的个体。

此外，以父母关系为基础的家庭，需要通过自身的存在和运转来履行其功能。孩子所表达的仇恨以及在梦境的可怕场景中出现的仇恨，之所以能被孩子接纳，是因为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况，家庭仍在继续运作，稳定地存续。对于孩子，这无疑是最大的幸运。

虽然一个四岁半的孩子有时会成熟得惊人，但当手指被割伤或偶然摔倒而被扶起时，他却可能突然变成两岁的孩子，在睡觉的时候也很可能变得相当幼稚。任何年龄的孩子如果需要慰藉时，都需要身体形式的爱，希望被充满爱意地抱着，这种爱是母亲的子宫和怀抱曾自然给予婴儿的。

事实上，婴儿并不是一开始就能认同其他人的。必须在逐步建立起一个作为整体的自我之后，才能一点儿一点儿地发展出这种能力，即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和内在的世界是相关的，但它们又与自我不一样，自我是个别的、独特的，任何两个孩子的自我都永远不一样。

孩子的成长在三至五岁之间时，是否达到了与之相适应的健康的成熟度，这对儿童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同时，五岁以下儿童，其身心成熟度通常是各种的成熟与不成熟同时存在，彼此交融。这些不成熟是早期健康依赖状态的残留物，存在于所有早期成长阶段的健康依赖里。我们与其试图描绘四岁儿童的综合图景，不如去探寻一下孩子在各个发展阶段的状态。

即使在一个简化的说明中，我们也必须在家庭关系中把以下内容分开来讲述：

（1）稳定的三角关系（由整个家庭所拥有）。

（2）二元关系（母亲向婴儿介绍世界）。

（3）母亲对未整合状态的婴儿的抱持（在婴儿的自体和自我统一体完整建立之前，将婴儿看做是完整的个体）。

（4）在日常生活照料中贯注的母性之爱（母亲的天赋）。

（1）稳定的三角关系

当孩子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并且周围也是完整的人时，就会形成三角关系。在潜意识的梦幻中，孩子爱着父母中的某一方，因此憎恨另一方。某种程度上这种恨会以直接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对孩子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能把早期阶段所有潜在的攻击性残留物聚集在一起，用于表达这种恨，而且这种恨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它的基础是原始的爱。然而，某种程度上，这种仇恨也被吸收在孩子对梦中对手的认同里。“家庭”以自己的功能承载着孩子和孩子的这种梦想，并让三角关系的原型有一个现实的存在形式。虽然三角关系的核心主题是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但这种形式也存在于各种近似的人际关系中，这些关系是从核心主题扩散出来的，在扩散过程中，源于本能的情感张力逐渐减少，直到它们在真实情况下变得可以用意识与理性来应付。

游戏在这里特别重要，因为它既是真实的，也是梦幻的。游戏中孩子可以经历各种浓烈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游戏的存在，那些过于浓烈的感觉就只能被封锁在不被记起的梦里。而游戏最终会结束，那些在游戏中相互战斗的人就会收拾好东西一起坐下喝茶，或准备洗澡和听睡前故事。此外，在游戏中（在我们设定的幼儿或儿童时期），附近总是有一个间接参与的成年人，而且他随时准备接管对局面的控制权。

扮演父母亲与扮演医护人员，是孩子最常玩耍的游戏，对这两种童年游戏的研究，很容易给刚接触儿童游戏这一主题的人带来启发，还有基于模仿母亲在家里工作和父亲的行业工作的其他游戏。当然，与研究儿童的梦境相比，对儿童游戏的观察相对简单，也不需要特殊的技巧，而前者对于潜意识的理解也比后者更深入。

（2）二元关系

在生命的更早期，个体进入的不是三角关系，而是婴儿与母亲之间更直接的二元关系。母亲以极其微妙的方式将世界介绍给婴儿，并在一定范围内缓解冲击，以正确的方式、在正确的时间，提供给婴儿需要的东西。很容易看出，在这种二元关系中，婴儿需要处理的困难比三角模式里少得多；换句话说，婴儿可以有更大的依赖性。前提是，这里是两个完整的人，彼此密切相关，相互依赖。如果母亲本身是健康的，不焦虑、不抑郁、不糊涂，也不拖泥带水，那么在母婴的日常相处中，孩子的个性成长就有充裕的空间。

（3）母亲对未整合状态的婴儿的抱持

当然，在二元关系之前，婴儿有更大程度的依赖性。母亲需要作为一个在攻击中稳定地生存下来的人，能整合构成婴儿生活的各种感受、感觉——兴奋、愤怒、悲伤等，但婴儿自己却还不能容纳这些。这个时期的婴儿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母亲抱着的婴儿，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小小人。如果有必要，母亲可以在她的脑海中回顾这一天对婴儿的意义。她很明白，在婴儿无法感受到整合的时候，是她把她的婴儿当作标准意义上的人类，而不是一个不成熟的小东西。

（4）在日常生活照料中贯注的母性之爱

在婴儿的最早期，母亲抱着她的婴儿，这里我指的是物质意义上的身体的抱持。所有最早期的身体护理细节，对于婴儿除了具有生理价值，也具有心理价值。母亲积极适应婴儿的需要，而且力求在一开始就让这种适应非常完整。正如人们所说的，母亲本能地知道什么需求即将变得紧迫。她以唯一不会造成混乱的方式向婴儿展示世界，即在婴儿的需要出现时及时满足它们。此外，通过照顾身体和给予身体满足的方式，母亲向婴儿表达爱，使婴儿身心一体，并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被发展中的个体（婴儿）所认可的人。

以上四点基本需求，是以家庭中各种变化对儿童发展的影响为基础而提出的。儿童的需求在发展中不断变化，它们各自都是绝对的、不可更替的。如果不能满足这些需要，就会导致儿童个体发展的扭曲。而且有一个公理，即越是在早期的原始需求越应该被重视，因为越早期的个体对环境的依赖性越大，因而不能满足这种需求的后果就越是灾难性的。对婴儿的早期照料是一个超越于意识和逻辑之外的问题。婴儿需要的是爱，我的意思是，只有爱婴儿的人才能对婴儿的需求做出必要的适应，只有爱婴儿的人才能适应失败，跟随孩子个人能力的发展，并积极利用失败。

五岁以下儿童在身心成长方面的需求，都属于人的基本需求，是一些原则性的需求，这些原则适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类，在世界任何地方，在任何文化中，都不会改变。

关于养育，父母和他们的工作意识

今天的年轻父母对于儿童养育，似乎有一种与以前观念不同的“职业”意识；这是统计调查中没有出现的重要事情之一。现代父母有等待的耐心；他们对养育孩子做出规划，他们阅读和学习。他们知道自己只能给两个或三个孩子适当的关注，因此他们准备以最好的方式来完成有时间期限的父母职责：不用看护人员，他们自己带孩子。当一切发展顺利时，父母直接带孩子，其感受的强烈程度和丰富性都令人震惊。我们期待并发现，随着看护人员在家庭中的消失，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三角关系成为现实。

可以看出，父母如此用心地对待养育孩子这件事情，将它设定为一项重要工作，让他们的孩子起步于心理健康的大道上，这些父母本身就是讲求人性的个人主义者。正是这种个人主义，让父母关注自己进一步的个人成长。这样，在现代社会中，身心扭曲的虚伪之人才会越来越少。

这些以做事业的态度来对待儿童养育的父母为婴幼儿提供了足够丰富的环境。此外，当有真正的帮助出现时，这些父母会加以利用。但这种帮助必须是以不损害父母的责任感为前提的。

对于家里先出生的孩子——那些哥哥姐姐来说，新生儿的出生对他们可能是一个宝贵的经验，也可能是一个大麻烦。愿意花时间考虑这个问题的父母，能够避免一些兄弟姊妹相处中的问题与失误。然而，我们不能指望仅凭着反复思考就能防止爱、恨和忠诚的冲突。成长本身就是充满困难的，三到五岁的孩子，想要正常健康地成长，需要面临的困难与挑战尤其多。幸运的是，生活也会给他们提供保障，在这个年龄段，只要家庭稳定，孩子在父母的相互关系中能获得幸福和满足的感觉，就有健康成长的希望。

力求成为恰到好处的父母，这样的家长真的是给了自己一个很大的任务，而且始终存在着没有回报的风险。许多偶然因素都可能使父母功败垂成，但幸运的是，现在的孩子们所面临的身体疾病的风险，比二十年前要少得多。父母愿意研究和顺应孩子成长的需要，这当然很好；但也必须记住，如果父母之间出了问题，他们显然也做不到因为孩子需要稳定的家庭关系而彼此相爱。

社会和它的责任感

今天社会对婴儿和儿童护理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人们认识到，婴幼儿时期为个体的心理健康奠定了基础，并最终为成年人的成熟奠定了基础，心理健康的成人，能够认同社会而不丧失自我意识。

20世纪上半叶，儿科的巨大进步主要体现在身体方面。人们的想法是，如果儿童的身体疾病能够得到预防或治愈，那么在心理方面，儿童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今天，儿科仍然需要超越这一基本信念，找到一种在不失去对身体健康进行充分护理的情况下实现儿童心理健康的方法。

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博士致力于研究母亲分离对孩子的不良影响，随着人们对这件事情的了解，在过去的几年里，医院已经在住院治疗和探视程序上做了很大变化，现在母亲可以去医院探望孩子，并尽可能避免分离。此外，在照料贫困儿童方面的政策也发生了变化，集中管理的托儿所几乎被废除，寄养家庭日益增多。

但是在这些问题上，与家长合作的儿科医生和护士仍然对小孩需要与母亲和父亲保持联系的原因缺乏真正了解。然而，让人们认识到，通过避免孩子与母亲和父亲不必要的分离可以预防许多精神疾病，这就是一个重要的进步。如何更好地帮助儿童在正常家庭环境中建立心理健康，仍然是现在需要努力去做的事情。

同样，今天的医生和护士对于怀孕和分娩以及婴儿在出生后头几个月的身体健康有很多了解。然而他们不知道如何在第一次喂养孩子时让母亲和婴儿联结在一起，因为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超越了规则和条例，只有母亲自己才能知道如何做。而在母亲刚开始与婴儿相处时，各路专家的干预对母亲们普遍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我们需要看到，在这个领域受过训练的工作人员（产科护士、健康顾问、幼儿园教师等，每一位行业内的专家）与父亲或母亲相比，可能是一个不成熟的人格，而父母对某一具体问题的判断可能比工作人员的判断更合理。如果理解了这一点，就不会在专业援助和父母本能之间造成困难。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是有必要存在的，因为他们有特殊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但他们的援助也应该止步于专业技能。

一直以来，父母需要的是一些启发，帮助他们了解错误背后的原因，而不是具体的建议，也不是流程上的指导。必须为父母提供可以实验和犯错误的空间，他们才有学习的机会。

今天社会个案工作有向心理学领域扩展的趋势，这种工作方式通过接受通行的管理原则，已经证明其在预防问题方面的价值。但这种工作方式却对正常或健康的家庭生活构成了巨大威胁。我们应该记住，国家整体健康的基础是健康的家庭单位，在健康的家庭中，父母都是情感成熟的人。因此，这些健康的家庭是神圣的领域，除非社工人员对积极的价值观有真正的理解，否则就不要贸然插手干预健康家庭的运行。当然，健康的家庭单位也需要其他单位的帮助。所以父母一直在构建他们自己的人脉关系，他们也需要依赖社会来获得自己的幸福和社会融合。

缺乏兄弟姐妹的人

随着独生子女的增加，现在的家庭模式比之前有一个重大变化，就是一个家庭中不仅缺乏同胞兄弟姐妹，而且也缺乏表兄弟姐妹和堂兄弟姐妹。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提供玩伴来模拟兄弟姐妹。血缘关系在儿童的二元关系和三角关系、从母亲与父母双亲向社会更广泛的转移过程中，是极其重要的。可以预见的是，现代的孩子往往缺乏大家庭时代的那种帮助。一个孩子没有堂表兄弟姐妹在今天很常见，对于独生子女来说，这更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如果这一客观事实被接受，我们可以说，能给予现代小家庭的主要帮助，就是扩大发展关系的范围。幼儿园、托儿所和日间托儿所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这些机构不是太大，而且人员配备适当的话。所谓人员配备适当，我指的不仅是充足的人员配置，而且还包括对工作人员进行婴儿和儿童心理学方面的教育培训。父母可以利用托儿所让自己休息一下；孩子也能在这些机构中获得与成人和其他小孩子建立联系、互动的机会，并扩大游戏范围。

许多正常或基本正常的父母，如果他们整天整晚都必须照料孩子，他们就会对孩子感到烦躁，但如果有一些时间让他们休息或调整，他们就可以在其余时间对孩子很好。我特别请大家注意这一点，因为在我的实践中，总能遇到母亲们为了自己的健康和平静而寻求兼职工作并渴望得到帮助。这里有很多可以讨论的余地，但对于健康的家庭，父母可以就孩子上幼儿园或日间托儿所的事情（我希望大家能接受这并不是一种罕见的现象）做出符合自己实际情况的灵活决定。

在英国，幼儿园教育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我们的幼儿园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部分原因是受玛格丽特·麦克米伦和我已故的朋友苏珊·艾萨克斯的影响；此外，针对幼儿园教师的教育工作已经影响了后面各个年龄组的整体教学态度。如果没有看到幼儿园对普通健康家庭的帮助，那将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相比之下，当局对日间托儿所的人员配备与设施就不如幼儿园那么在意。日间托儿所比幼儿园更有可能受到医疗机构支配，而忽略婴儿的身心成长。

我是一名医生，只能很抱歉地说，医疗部门似乎认为，让婴儿没有身体疾病才是最重要的。然而，日间托儿所其实可以做更多真正需要做的工作，可以有更合适的人员和设施，成为一个高度专业化的照料婴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疲惫和忧虑的母亲成为足够好的母亲，因为日间托儿所让她们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日间托儿所将继续得到官方的支持，因为它们对处于困境中的社会有更明显的价值；应该让它们有良好的设施和合适的人员，以避免它们对健康家庭的正常儿童造成伤害。高质量的幼儿园可以帮助现代家庭合理地扩大原本孤独的小孩子的人际关系，满足健康家庭的需要，它对社会具有非常特殊的、无形的、难以估量的价值。我们认真对待现在，社会就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而健康的家庭是这个未来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