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功能不是替代缺席的母亲，而是补充和扩大母亲在孩子最初几年的作用。最为合适的观点是，幼儿园可以被认为是家庭功能的“向上”延伸，而不是小学阶段的“向下”延伸。因此，在详细讨论幼儿园，特别是幼儿园教师的作用之前，我们先总结一下婴儿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什么，以及母亲在促进孩子最初几年的心理健康与逻辑发展方面所起的作用。只有根据母亲的作用和孩子的需要，才能真正了解幼儿园如何延续母亲的职能。

任何关于儿童在婴儿期和学龄期的需要的陈述，如果只力求简短、断章取义的话，就必然对这个主题造成严重的不公正。然而以我们目前的认知水准，也很难期望对这个阶段的孩子的需求有一个完全一致而又详细的陈述。好在，对那些特别关注婴儿期心理发展的临床研究的专家们来说，以下概括性陈述应该是可以被普遍接受的。

关于母亲、幼儿园老师和大孩子的老师他们各自的角色，有必要先说几句。(1)

母亲不需要对她的工作有太多知识上的理解，因为她与自己的孩子在生理上的天然关联使她适合于这项工作，并深得要领。是她对自己婴儿的全心奉献，而不是她的知识，使她足以在婴儿培养的早期阶段取得成功。

一个年轻的幼儿园教师，除了让孩子完成对母亲形象的间接认同之外，在生物学上并不存在与任何一个孩子有特殊的关联性。因此，她需要逐渐认识到，婴儿成长和适应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需要特殊的环境条件。对于她所照顾的孩子，基于心理学范畴的充分讨论将使她能够认识到儿童情感正常发展的动力源泉。

相比之下，学校高年级的教师必须更有能力从智力层面理解孩子成长和适应问题的本质。幸运的是，作为教师，他也不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只需要明白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在心理上接受适合孩子成长的动力体系，并通过客观观察和有计划的系统研究来增加他对成长过程中细节的了解。与儿童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一起讨论，当然还有阅读，这些都会对教师有很大帮助。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作用极其重要。开始时，他的作用主要是为妻子提供物质和情感支持，然后，他会逐渐与婴儿建立直接关系。在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父亲可能已经比母亲更重要了。然而，在下面的陈述中，我还是可能无法对父亲的作用做出全面公正的评价。

幼儿园时期对孩子具有重要意义，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儿童正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过渡。虽然从某些生理指标看，二岁至五岁的孩子达到了接近于青少年的成熟度，但在某些事情上，这些孩子（通常）也是不成熟和幼稚的。只有当母亲的早期养育相当成功，而且父母能持续提供恰当的成长环境时，幼儿园教师才能在学前教育之外，发挥其第二位的母性功能。

实际上，幼儿园的每个孩子，在某些时候和某些方面，都是需要母亲（和父亲）照顾的婴儿。此外，母亲的养育都会存在某种程度的缺失与过度，而幼儿园是有机会来补充和纠正母亲在养育上的失败的，当然前提是这些失败并不严重。由于这些原因，年轻教师需要学习和了解母爱，而这一点，教师可以通过与母亲们交谈和观察来实现。

童年的正常心理和早期的耻辱感

从两岁到五岁（或七岁）的时期，每个正常的婴儿都在经历最激烈的身心冲突，这些冲突是由快速发展的丰富感情和与他人建立关系的强大本能趋势所导致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其本能发展已经不像婴儿早期那样单纯，婴儿早期的本能主要是消化系统的摄入与排泄，而五岁左右的孩子，其本能更像后来在青春期所具备的、类似于成人、以性欲为基础的本能。孩子在意识层面和潜意识层面的幻想世界已经具备了新的内容，这些新的内容可以让孩子去认同母亲和父亲、妻子和丈夫等各个角色，而这些幻想所带来的身体的兴奋状态也是和成年人相类似的。与此同时，孩子在这个阶段，开始以“完整的人”的身份，与其他人建立关系。此外，在这个年龄段，小男孩或小女孩仍在学习感知外部现实，并进一步理解母亲对于自己的意义。他们越来越明白，母亲有属于母亲的生活，她实际上不能被自己完全占有，因为她同时属于别人。

所有这些身心发展的后果就是：孩子在“爱”之后体验到了“恨”，开始感受嫉妒和痛苦的情感冲突，有了属于个人的痛苦；当冲突过于激烈时，会引发自主能力的完全丧失、抑制、压抑(2)等反应，导致症状的形成。有些感觉需要直接表达，但随着儿童的成长，他们越来越能够学会通过游戏，或以语言为媒介进行自我表达，来获得身心的缓解。

在这些问题上，幼儿园有明显的重要功能。其中之一就是，幼儿园能每天为孩子提供几个小时的轻松的情感氛围，而不是家庭中高浓度的情感氛围。这为孩子的个人发展提供了可以呼吸透气的空间。此外，在幼儿园也可以形成新的三角关系，并且可以在孩子们之间表达出来，而不用像在家里那样高度紧张。

学校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模拟家庭，但对儿童来说，学校并不能成为家庭的替代品，虽然它可以通过教职员工和其他孩子为儿童提供机会，让儿童与父母以外的人建立深厚的个人关系，并提供一个宽容而稳定的框架，让儿童在这个框架中可以安全地体验生活，但家庭仍然是孩子最重要的环境。

我们也要记住，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他们在某些方面可以表现得成熟，而在其他方面会有不成熟的地方。例如，孩子准确感知外部世界的能力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所以我们需要接受孩子对世界有一个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概念，特别是在睡梦中和刚醒来的时候。当过度的焦虑威胁到孩子时，孩子很容易退行回到婴儿的依赖状态，其后果往往是尿失禁，或者婴儿式的、对挫折无法容忍的崩溃。由于儿童具备这些不成熟的特点，学校必须能够接管母亲的职能，像母亲在早期所做的那样，给回到婴儿状态的孩子以恢复的信心。

幼儿园年龄的孩子没有能力来完成对同一个人的爱恨冲突。解决冲突的更原始的方法是将好的和坏的分开。母亲不可避免地在孩子身上既激发爱，也激发愤怒，但只要她持续存在并做她自己，通过这一点，她就能使孩子逐渐把她身上好的和坏的结合起来；孩子因此开始有了内疚感，并对指向母亲的攻击性感到担忧，这攻击性里既有对母亲的爱，也有对母亲的不满。

内疚和担忧等情绪的发展中，有一个时间因素。它们的发展顺序是：爱（有攻击性因素）、恨、消化期、内疚、直接表达或以建设性游戏进行补偿。如果缺少补偿的机会，孩子一定会丧失“内疚感”这种能力，并最终丧失爱的能力。幼儿园通过稳定的教职员工和提供建设性的游戏来接管母亲的工作，让每个孩子都能找到处理内疚的方法，以此应对攻击性和破坏性冲动。

对幼儿园时期的孩子来说，母亲已经完成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可以用“断奶”来描述。当孩子从家庭养育转为学校生活时，断奶的经验在某种程度上会重现，因此，了解孩子断奶的历史，对于年轻教师了解孩子在学校可能出现的最初困难有很大帮助。当孩子轻松地适应学校生活时，教师可以将其视为母亲成功完成断奶任务的延伸。

在其他方面，母亲也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帮助孩子成长的重要任务，为孩子以后的心理健康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例如，如果没有她对外部现实世界的详细介绍，孩子就没有办法与世界建立起令人满意的关系。

幼儿园教育同样给孩子在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区域留出了空间；他们以积极的态度重视游戏，并采用故事、绘画和音乐等形式来开发游戏。在这一领域，幼儿园提供了丰富的内容，帮助孩子在自由的意愿和群体行为规则之间找到一种平衡。

通过不断地寻找和看到婴儿身上的人性，母亲帮助婴儿逐渐凝聚属于婴儿自己的人格，使婴儿的内在世界整合成一个完整的单元。这个过程到了幼儿园时期还没有完成，因此在这一时期，孩子依旧需要鲜明的个人特色：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孩子都有富于个性的着装，并根据不同情况被区别对待。在发展顺利的情况下，孩子的个性在一段时间内会变得稳固坚定，于是孩子会主动想参加集体活动，希望自己成为集体的一员。

从孩子的角度来看，婴儿从出生（或之前）开始，他们的身体发育同时也是一个心理成长的过程。母亲抱持孩子、给孩子洗澡、给孩子喂食，以及她对孩子所做的一切，构成了孩子对母亲的母体概念，并逐渐延伸至母亲的长相、其他身体特征和情感。

如果没有母亲一以贯之的养育、照顾，儿童就不可能发展出身心合一的感受能力，这种能力让婴儿感觉到身体是心理活动的载体。而当幼儿园继续为孩子提供物质环境和身体护理时，它在执行的主要任务同样包括精神与物质。喂食从来不是简单地提供食物，它是幼儿园教师继续母亲工作的另一种方式。幼儿园像母亲一样，通过喂养孩子来表达爱，并且像母亲一样，期待着被拒绝（憎恨、怀疑）以及被接受（信任）。在幼儿园里，不应该有不近人情或机械教条的地方，因为对孩子来说，这些情况就意味着敌意或（更糟糕的）漠不关心。

本节对母亲角色和儿童需求的描述表明，幼儿园教师需要接续母亲的功能，这与她的主要任务——为小学教育提供一些适应基础——是一致的。虽然目前幼儿园缺乏专职的心理学教师，但有一个可靠的、可以被幼儿园和教师所用的信息来源：通过观察母亲和父亲在家庭环境中照顾孩子的情况，幼儿园教师就能知道该如何做。

幼儿园教师的作用

我们可以假定，幼儿园在某些方面很好地补充和扩展了家庭功能，那么幼儿园的老师自然会接管母亲的一些属性和职责，但她不需要与孩子发展私人化的母子情感联结。她的责任是维持、加强和丰富孩子与家庭的个人关系，同时向孩子介绍一个人际关系更广泛、机会更多的世界。因此，从孩子第一次进入幼儿园开始，老师和母亲之间真诚友好的关系，将有助于唤起母亲的自信和孩子的安心。老师和母亲之间真诚友好的关系也将有助于老师发现和理解孩子所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在许多时候，它既为教师提供机会，也帮助母亲对“母亲”这个角色建立更大的信心。

对于孩子，上幼儿园是一种家庭以外的社会经历。它会给孩子带来心理挑战，也给幼儿园老师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她为孩子的心理健康做出贡献。

孩子进入幼儿园，同时也可能给母亲带来焦虑，她可能没有理解孩子对家庭范围以外的发展机会的需求，还可能觉得，这种需求是由于她自己的不足造成的，而不知道这个需求属于孩子的自然发展。

这些孩子入园时出现的问题说明，在幼儿园期间，教师有双重责任，也有双重机会。她有机会帮助母亲发现自己的母性潜能，也有机会帮助孩子解决发展中不可避免的心理问题。

忠于家庭，对家庭保持尊重，是维持儿童、教师和家庭之间牢固关系的基础。

教师扮演的角色是一位热心和富有同情心的朋友，她不仅是孩子们离家生活的支柱，也是一个对孩子的各种行为言行一致、规则清晰的人，她能看出每个孩子的喜怒哀乐，能容忍孩子之间的不一致，并能在孩子有特殊需要时给予帮助。她发挥作用的基础，在于她与孩子、与母亲以及与孩子们所在的群体都保持着个人联系。与母亲相比，她拥有从培训中获得的知识技能，以及对她所照顾的孩子的中立态度。

除了教师与每个孩子、孩子的母亲以及儿童群体的关系之外，幼儿园的整体环境对儿童的心理发展也有重要贡献。它提供了一个更适合儿童能力水平的物理环境，与家庭不同。在家庭中，家具是按照成人的巨大尺寸来设计制作的，家庭中的空间往往被家具和日常用品所压缩，在家庭中，孩子周围的人不可避免地以保持家庭正常转动为首要任务，而不是专门为孩子创造一个以游戏为主的环境，使孩子能够通过游戏发展新的能力，而游戏是每个儿童发展的必要活动。幼儿园的场地和游戏设施就很好地满足了孩子的需求。

幼儿园还为孩子们提供了与其他同龄人相处的机会，这使孩子第一次体验到自己是平等群体中的一员，因此他需要在这样的群体中发展与其他人和谐相处的能力。

在婴幼儿早期，孩子同时承担着三项心理任务。

第一，他们正在建立自己作为“自我”的概念，并与他们开始设想的现实建立关系。

第二，他们也在发展与母亲建立关系的能力。

在孩子进入幼儿园之前，母亲已经使孩子在这两个方面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发展，孩子入园其实是对母子二元关系的一种冲击。孩子通过发展另一种能力，即与母亲以外的人建立个人关系的能力，来面对这种冲击。幼儿园老师是孩子这种新的个人关系的对象，而不是母亲。所以老师必须承认，对孩子来说，她不是一个“普通”人，不能以“普通”的方式来应对孩子。例如，她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孩子在刚开始与其他孩子分享老师时，会很不愿意，需要经过一个过程后，孩子才能逐渐接受“必须与其他孩子分享老师”而不感到难过。

随着身心的不断成长，孩子将发展出第三种能力：与多人建立关系的能力。“分享老师”的能力即是其中之一。

每个孩子到了幼儿园阶段，都会在这三个方面得到发展，这三个发展过程将并行不悖地进行。而发展结果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孩子早期与母亲的关系体验。

每个发展过程都会存在挑战。在这三个发展过程中，孩子也会产生一些“正常”的问题，这些问题主要表现于孩子在幼儿园的行为里。尽管这些问题的出现是正常的和频繁的，但需要帮助孩子来解决这些问题，因为在这些问题上的失败可能会给孩子的一生留下印记。

学龄前的幼儿往往是自己强烈情绪和攻击性的受害者，因此，老师需要留意，保护幼儿不伤害自己，根据具体情况对幼儿情绪进行必要的控制和指导，此外，老师还要为孩子提供恰当的游戏，以引导幼儿将自己的攻击性释放到具有建设性的渠道上，并由此获得有效应对自己情绪的技能。

在整个幼儿园时期，家庭和学校之间存在着双向影响的过程，一方的压力会表现为另一方行为上的困扰。当孩子在家里受到刺激时，根据孩子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往往可以帮助母亲了解孩子在家庭中遇到了什么。

在了解正常成长之外，幼儿园老师还必须对孩子的突发行为和戏剧性变化做好准备，并学会容忍孩子因家庭环境的影响而产生的嫉妒情绪。清洁方面的抗拒、喂养和睡眠方面的困难、言语迟缓、运动能力不足或感统失调，这些在正常孩子的发展中也可能阶段性地存在，属于正常的成长问题，但是如果这些问题达到了严重的程度，就表示孩子的发展已经偏离正常，进入到非常态的范畴。

孩子入园的初期，还将面临在高度依赖和独立的矛盾情绪之间令人困惑的波动；很多时候，孩子会在这两种情绪间纠结徘徊。此外，甚至在幼儿园阶段结束时，孩子还会在正确与错误、幻想与事实、什么东西属于自己和什么东西属于他人之间产生混淆。

在所有这些问题面前，老师需要有足够的知识来进行适当的处理。对孩子行为的矫正，有些可以在幼儿园内进行，有些则可以介绍给专业人士。

幼儿园的职业特性，使它能提供人员和场地，帮助儿童保持情感、社会性、智力和身体潜能的全面发展。教师在这些活动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教师的职业特性结合着对儿童象征性语言和表达方式的敏感和了解，以及对群体中儿童的特殊需要的觉察与理解。此外，教师还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和机智，利用不同的设施创造不同形式的游戏，并深刻理解这些游戏的价值，例如，戏剧性的、创造性的、自由的、有组织的、建设性的游戏等。

在学前阶段，游戏是儿童解决发展中的情感问题的主要手段。游戏也是儿童的表达方式之一，是孩子诉说和求助的方式。如果教师要帮助孩子解决不可避免的痛苦，就需要认识到这一点。而成人往往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因此教师需要接受培训，以帮助她理解游戏对学前儿童的价值和使用它。

幼儿园教育要求教师随时准备对儿童的冲动和本能欲望进行约束和控制，这些冲动和本能欲望是孩子正常具备的，但它们是集体生活所不可接受的。同时，教师需要为幼儿的创造性和智力的充分发展提供工具和机会，并为他们的幻想和戏剧生活提供表达方式。

最后，与儿童工作密不可分的是，幼儿园教师需要有能力与其他工作人员和谐共处，并在自己身上保持温柔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