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有时貌似肤浅而简单，有时则是深刻而复杂的。不过，在研究婴儿的最初活动，以及他们在入睡前或不安时所使用的物品时，有一点很奇怪：这些东西似乎存在于表层和深层之间，存在于对明显事实的简单考察和对潜意识领域的模糊探究之间。由于这个原因，我想请父母注意婴儿对日常物品的使用，并声明：我们可以从日常的观察中，从那些一直在展示的事实中，学到很多东西。

我想说的很简单，不会比“普通孩子的泰迪熊”这类话题更难。每个照顾过孩子的人都能想起一些孩子玩玩具的有趣细节，这些细节所呈现的特点，就像每个孩子的行为，从来没有两个案例是完全相同的。

大家都知道，婴儿最初都喜欢把拳头塞进嘴里，很快他们就会形成自己的独特模式：也许会选择某个手指、某两个手指或拇指来吸吮，同时用另一只手抚摸母亲的某个部位或床单、毯子或毛织品，或者是自己的头发。这里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手的某些部分在嘴里，显然与喂食兴奋有关；第二件事，是从本能的喂食兴奋中往前发展一个阶段，更接近情感表达的亲昵。

从这种亲昵的抚摸活动中，婴儿可以继续发展出一种与周围物品的关系，而这个可能只是碰巧出现的物品对婴儿来说会变得非常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婴儿的第一份财产，是世界上第一件属于婴儿的东西，但它不像手指或嘴巴那样是婴儿的一部分。因此，这个物品的重要性就在于证明了婴儿与世界的关系的开始。

这些东西是随着安全感以及婴儿与一个人的关系的建立而开始发展的。它们证明在孩子的情感发展中事情进展顺利，而且对“关系”的记忆开始建立起来。这些记忆可以在与其他物体的新关系中再次被利用，我自己把它称为过渡性客体(2)。当然，这不是说物体本身是过渡性的；而是它代表了婴儿从与母亲融合的状态过渡到与母亲相关联的状态，这里的母亲是作为外部独立的东西而存在的。

虽然我想强调这些现象中所隐含的健康信息，但我不愿意给人这样的印象：如果一个婴儿没有发展出我上面所描述的那种兴趣，就一定有问题。

在某些情况下，一些婴儿会专注于母亲，母亲本身才是婴儿所想保留和需要的，而另一些婴儿则认为这个“过渡性客体”足够好，甚至是完美的，母亲在背景中存在就可以。其实，婴儿对某些物体产生特别的依恋是很常见的，这些物体很快就会获得一个名字，研究这个名字的来源是很有趣的：它往往来自婴儿在学会说话之前的一些单词。

一个孩子出生后，父母和亲戚会给婴儿送来柔软的玩物，这些玩物的形状（也许是为了给大人看的）常常是动物或婴儿的形状。不过从婴儿的角度来看，形状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质地和气味，而气味尤其重要。了解这一点的父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随意清洗的。在其他方面很讲卫生的父母往往发现自己必须容忍一个肮脏的、有气味的软物，只是为了得到安宁。长大了一点儿的婴儿需要这个东西：需要它从婴儿床和婴儿车上一次又一次地被扔掉后再被送回来；需要能从它身上扯出碎片，并在它上面滴水——事实上，没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在这个东西身上，它成为一种非常原始的爱的形式——混合了亲昵的爱抚和破坏性的攻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物体也被添加进来，而且这些物体被越来越逼真地塑造成动物或婴儿的样子。此外，随着孩子渐渐长大，父母会试图让孩子说“它”，这意味着孩子需要承认娃娃或泰迪熊来自现实世界，而不是从婴儿的想象中诞生的。

如果我们回到婴儿选中的第一个物体：也许是一条哈灵顿广场的方巾，或一条特殊的毛线围巾，或母亲的手帕——我相信，从婴儿的角度来看，我们这时用“它”这个词，以及要求孩子承认这个物体来自外部世界，是不合适的。

从婴儿的角度来看，这个“第一客体”确实是由他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这是婴儿创造世界的开始，而且我们不得不承认，就每个婴儿而言，世界必须重新创造。除非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也是被发现的，否则，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对于人类的新成员就没有意义。

婴儿在有压力的时候，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所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早期物品和安慰技巧，是不可能合乎成人的逻辑的。

一个女婴用她母亲的长发来爱抚自己，同时吸吮拇指。当她自己的头发足够长时，她就把它——而不是她母亲的头发——拉过来挨着自己的脸，并在要睡觉时嗅着它，她经常这样做。后来她长大了，想把头发剪成男孩的样子。她对自己的短发很满意，可到睡觉时，她就变得很疯狂。幸运的是，父母保留了她剪下的头发，并给她做成一个发套。她立刻用惯常的方式把它放在脸上，闻了闻，然后高兴地睡了。

一个小男婴很早就表现出对彩色毛毯的浓厚兴趣。在他一岁之前，他就尝试着根据颜色来整理他所拔出的羊毛绒线。在成长中，对羊毛的质地和颜色的兴趣从未离开过他，所以后来他就成了一家纺织厂的颜色专家。

这些例子的价值，在于它们说明了一个现象：健康的婴儿在面临压力和分离的时刻，会广泛地采用自我安慰的技巧。几乎任何一个照顾儿童的人都可以提供一些例子，每一个例子都很吸引人，只要人们能意识到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很有意义。有时，我们发现的婴儿需要的安慰剂不是物体，而是行为或技巧，如哼唱；或更隐蔽的活动，如看灯光；或研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两个窗帘之间的间隙；或眼前两个物体的重叠，它们在根据婴儿头部的运动而改变彼此的关系……也有些时候，婴儿用思考代替了外部可见的活动。

为了强调这些事情的正常性，我想请父母注意分离方式对婴儿与过渡性客体的影响。

简单地说，当母亲（或婴儿所依赖的其他人）离开时，婴儿不会立即发生变化，因为婴儿有一个内在的母亲，这个母亲会在一定的时间内保持活力。但如果母亲离开的时间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内在的母亲就会消失；同时，所有这些过渡性的客体都变得毫无意义，婴儿也无法利用它们。我们看到，一个必须被哺育或喂养的婴儿，如果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分离，他就会倾向于进入寻求强烈感官刺激的活动，从而失去整个温柔接触的中间区域。

如果间隔时间不是太长，随着母亲的回归，婴儿会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内在的母亲，这需要一些时间。内在母亲重建成功的标志，表现为婴儿的外在行为恢复了活力。类似情况，我们在小婴儿身上看到更加明显：当孩子在最后阶段感到被遗弃，就变得不能玩耍，也不能亲近或接受亲情的抚慰。伴随着这一点，众所周知，孩子可能会出现强迫性的性活动。

被剥夺了依赖权利的儿童在恢复的阶段所出现的偷窃行为，可以说是在寻找过渡性客体的一部分，这种客体由于内在母亲的死亡或消退而消失不见了。

一个小女婴总是吸吮缠绕在她拇指上的一块粗糙的破布。三岁时，她的拇指吸吮物被拿走，父母用这种方式“治愈”了她的“毛病”。后来，她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强迫性咬指甲，并在睡觉时强迫性地阅读。

十一岁时，有人帮助她记起了那块布，回忆起了上面的图案以及她对它的喜爱，于是这个孩子咬指甲的现象就停止了。

健康的孩子在成长中，都有一个从使用过渡客体到整个游戏能力的演变过程。很容易看出，游戏对所有儿童都至关重要，游戏能力是情感发展健康的标志。请大家注意，这一点的早期版本，是婴儿与第一个物体的关系。我的愿望是，如果父母明白这些过渡性客体存在于孩子的世界里是正常的，而且确实是孩子健康成长的标志，那么每次带着孩子旅行都带着某些令人好奇的东西时，他们就不会感到羞耻。他们也不会表现出对这些东西的不尊重，而且会尽一切可能避免它们丢失。而且父母不用担心——就像老兵会退役一样，这些东西也会逐渐从孩子的生活中消失。换句话说，它们会成为一个过渡性的现象，延伸到儿童游戏、文化活动和兴趣的整个领域——那是介于外部世界和梦境之间的广阔区域。

显然，将外部客观世界与梦境区分开来是一项沉重的任务。这是一项我们都希望能够完成的任务，这样我们就可以声称自己是理性而客观的。

然而，我们需要从这种区分中得到一个休息的地方。一般我们会在文化兴趣之类的活动中得到它。而对于小孩子来说，可以有一个比成人更广阔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想象起着主导作用，利用客观世界的游戏规则，但又保留了梦想的所有强度，这被认为是儿童生活的特点。而对于刚刚开始执行“成人理智”这一可怕任务的婴儿来说，也应该被允许有一个中间地带，特别是在清醒和睡眠之间的状态里。而前面所提到的这些现象和使用的物体，就属于世界给予婴儿的休息场所，我们只是期望从现实中分辨出梦境。

作为一名儿童精神病学家，当我与儿童接触时，惊讶地发现他们在画画或谈论自己的梦想时，很容易记住这些非常早期的物体。他们常常让身边的人感到惊讶，因为他们记得成人早已忘记的一些布片和奇怪的东西。如果某一件物品仍然可用，那么孩子就会从残存的记忆里知道，这件东西还在那里：也许就在抽屉的后面，或者在橱柜的顶层。对孩子来说，不仅仅这些物品丢失时会痛苦，还有一些意外的情况，比如，不了解其真正意义的父母把它们送给另一个婴儿时，孩子也会感到痛苦。

有些父母对这些物品非常熟悉，以至于一有婴儿出生，他们就把家里的过渡性物品拿出来，和婴儿塞在一起，期望它们对新来的婴儿产生与上一个婴儿相同的影响。自然，他们很可能会失望，因为以这种方式出现的物品可能对新生儿有意义，也可能没有。不过我们倒是很容易看到这种方式的危险性，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种方式剥夺了属于新生儿的创造机会。当然，孩子能够利用家里的一些物品，对他的成长是非常有帮助的。这些物品可以被赋予一个名字，而且往往几乎成为家庭中的一员。婴儿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会逐渐扩展、迁移，并最终对洋娃娃、其他玩具和动物产生关注。

过渡性客体以及中间区域这个主题，对父母来说是一项令人着迷的研究。他们不需要自己是心理学家，仅仅根据观察和记录这些日常现象，就能清晰看到孩子依恋和情感发展的成长技巧，获得大量的益处，而这些技巧是每个婴儿都具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