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二教在心性论、宇宙论、本体论等方面的完善和精致,给儒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和挑战。作为应对佛教和道教(尤其是佛教)的挑战而出现的新的儒学形式,理学实际上是在坚持儒家基本价值立场的基础上,在上述几个层面实现重构,从而赢得复兴发展。当然,不同的理学流派重构的思路和思想资源并不一致,由此呈现出宋代以来理学精彩纷呈的发展。
理学是一种思辨化的儒学,这是其理论形式的特征。前文我们曾论及宗密对儒家的批判,认为儒家的义理是十分粗糙的,甚至连小乘佛教的境界都达不到,这主要是从思辨层面对儒学提出的挑战。儒家作为中国自身的思想资源,从诞生开始,更多关注的是现实,强调在人的道德践履中完善自我人格,所以对于超越的“性与天道”的问题,孔子那里是很少涉及的。而汉代以来的儒学,尤其是在它成为官学之后,关注的更多的是如何作为一种完善的政治制度,更有效地推进社会教化,就理论而言,也没有关注形而上层面的动力。而在佛道挑战的面前,儒家思想的这种弊端就非常明显了,所以对于儒学复兴来说,如何对儒家思想进行形而上的重构就成为非常迫切的问题。无论是周敦颐的“无极而太极”还是张载的“太虚即气”,或者是二程兄弟自家体会出来的“天理”,从理论的实质上来说,都是为儒家道德实践找到形而上的根据。虽然不同的理学家对于儒家的本体论论述各有差异,但是,其问题意识还是非常清晰的,即儒家思想需要以形而上的方式来进行理论重构。这种理论的重构,简单地说,就是为人的道德行为找到形而上的根据。如前所言,对于道德行为的强调是儒家的基本立场,可是,道德的根源何在?这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但是从总体上来说,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有两条,或者把根源归之于天,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程朱一系的“天理”说;或者将根源归之于人,即认为人心本来就是完善的,这就是心学立场。从宇宙论、本体论到心性论的重新梳理,就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思辨哲学的特征。
理学是一种融合三教的儒学,这是其思想资源的层面所具有的特征。我们通常都说宋明理学的产生事实上是三教融合的产物,那么具体而言,儒释道三教的资源对于儒学的复兴运动有着怎样的作用呢?简单地说,宋明理学作为儒学的复兴,其所坚持的基本价值立场是儒家的,即仁义之道。从这个角度来说,儒学为宋明理学的复兴提供了最根本的价值立场。道家的意义在于为儒学的复兴提供本体论和宇宙论建构的具体方式,如前所言,佛教是建立在完善的本体论基础上的。但是,儒家不能接受佛教缘起性空的说法,因为儒家有必须解决现实问题的社会责任,必须立足在现实的人事之上。这个时候源于道家的魏晋玄学为儒学的复兴提供了重要的资源。从历史上来看,魏晋玄学的重要品格离不开世间,是儒道融合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宋明理学家在其对本体的具体讨论中都涉及有无、动静等问题。这些讨论,事实上和王弼在建构玄学系统时的论说方式是非常相似的。因此,新儒学本体论建构资源最大的提供者应当是玄学,玄学在新儒学本体论建构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很显然,道家比佛教更适合中国传统的基本性格,缘起性空是最后否定现实价值的,而这是儒家不能接受的。儒家(或者中国传统)强调的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这套思路在玄学那里已经比较完善,完全可以被儒学复兴所用。
理学是一种强调担当意识的儒学,这是其在价值立场上呈现出来的特征。不管以何种形式进行理论重构,不管从佛老那里吸收了怎样的思想资源,理学的基本价值立场还是儒家的。其实我们现在谈论宋代理学的时候,往往会忽视理学家那种宽阔的胸襟、济世的情怀以及走在时代前沿的担当,因其可能是一种侧重思辨化的理论形式,而认为他们在玄谈、空谈,实际上理学对现实也表现出了极为强烈而且热情的关注。理学家的精神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丰富。众所周知,张载有“横渠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何等崇高的境界!再比如,范仲淹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陆九渊所言:“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而朱熹面对当时的现实,痛心疾首称:“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这样的言说在理学家的语录中比比皆是,他们并非只是满足于一种抽象的理论,对现实也有更为热切的关注,这也是儒家的基本价值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