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治乱,衣冠南渡,一大批名士从北方来到了江南。不同的生活环境,对于名士的生存来说,也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如果说前一阶段名士们活动的中心在洛阳,那么这一阶段的中心则是会稽,也就是以绍兴为中心的浙东地区。山水是这一区域自然环境最为重要的特点,而名士们对此也有诸多感受。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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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敬云:“从山**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世说新语·言语》)
顾恺之也好,王献之也罢,均是当时第一流的名士,这也是他们对会稽山水的直接称赞。作为名士之冠的王羲之亦表达过对于会稽山水的喜爱。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晋书·王羲之传》)
“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口号。尤其是在谢安、王羲之的带领下,名士们将会稽作为活动的中心,也是自然而然的。徜徉在山水之间,成了东晋名士一种极为普遍的生活方式,比如王羲之的兰亭集会。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兰亭集序》)
名士兰亭雅集发生在永和九年(353)的三月初三上巳节集会,这无疑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当时参加兰亭雅集聚会的有四十二人,可谓是盛况空前!而且,我们也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们与此前的中朝名士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对精神境界的追求重新成为名士们关注的重点。在会稽的山水之中,名士们找到了精神寄托的对象,他们的生命与这种自然的灵性融合在了一起!
虽然后来很多人都说兰亭雅集是模仿西晋石崇的金谷园集会,但王羲之自己对此倒是非常满意,“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世说新语·企羡》)。从后来的影响力来说,兰亭之会甚至要高于金谷园集会。更为重要的是,兰亭之会是在山水之间进行的,这是东晋人独特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的转换,对于中国文化史的影响是极为重大的,宗白华先生曾经评价道:
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渊明、谢灵运这般人的山水诗那样的好,是由于他们对于自然有那一股新鲜发现时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他们随手写来,都成妙谛,境与神会,真气扑人。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也只是新鲜自然而已。然而扩而大之,体而深之,就能构成一种泛神论宇宙观,作为艺术文学的基础。孙绰《天台山赋》云:“恣语乐以终日,等寂默于不言,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又云:“游览既周,体静心闲,害马已去,世事都捐,投刃皆虚,目牛无全,凝想幽岩,朗咏长川。”在这种深厚的自然体验下,产生了王羲之的《兰亭序》,鲍照《登大雷岸寄妹书》,陶宏景、吴均的《叙景短札》,郦道元的《水经注》;这些都是最优美的写景文学。(《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
山水诗以及山水画,都是在这个时期产生的,这显然跟名士们南迁这一事实有直接的联系。正是因为名士们进入了会稽的山水之中,才有了山水诗和山水画等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成就。名士们在会稽山水之中找到了一种非常雅致、悠远的精神境界,山水对于他们来说,不只是一种自然存在物,还是一种情感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