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董仲舒,很多人的评价都不是特别高。如前所言,从理论层次来说,董仲舒的思想确实存在着某种程度的退转。而论者又常常以秦汉以后中国思想的“僵化”为理由,来批评董仲舒对于中国哲学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和先秦、宋明在思想上的创造力和活跃度的差异,都使得这样的批评在一定程度上是成立的。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评价董仲舒及其思想呢?
董仲舒本人在汉代受到了极高的评价,这也是一个基本的事实。司马迁虽然不能接受董仲舒的部分思想,但曾非常直接地称赞其人。“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史记·儒林列传》)从这段描述来说,董仲舒就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学者。班固对此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汉书·董仲舒传》)“三年不窥园”表明无论是就学问还是就为人来说,董仲舒在当时都受到了极高的推崇。正是因为如此,他甚至不止一次被班固奉为“儒宗”,“董仲舒始推阴阳,为儒者宗”(《汉书·礼乐志》),“仲舒为世儒宗,定议有益天下”(《汉书·楚元王传》)。
无论是就个人还是就学问来说,传统时代对于董仲舒的定位——一代儒宗——都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从今天的角度出发,我们又当如何看待董仲舒及其思想呢?
首先,就儒学思想的历史脉络而言,董仲舒的思想是对荀子儒学的有效继承。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文谈到荀子的时候已经提出,生活在战国中期的荀子已然感觉到搭建现实的政治架构,是儒学面对这个世界局势所要做的最大努力。这是在一个新的形势(即统一的大帝国即将来临)下,儒学需要做出的适当的调整,以真正适应时代的需要。而这种转向现实政治建构的理论,最终是在董仲舒那里被确立的。这是儒学为帝制时代所提供的思想基础,对于儒学来说,也是一种新的发展契机。总体来说,这个时代需要进行思想的整合和调整以适应新的政治形势的需要,而董仲舒的儒学应运而生,成为大一统帝国时代的思想基础,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开始于荀子、完成于董仲舒的对于儒家思想的现实效用的改造,使得儒家思想跟政治结合在一起,从而成为整个传统时代的主导思想。虽然我们很难用好或者不好来评价这个选择,但是董仲舒在其中所做出的关于理论改造的努力还是非常明显的,这也是董仲舒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而做出的选择。如果说所有的哲学思想都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那么在当时那个背景下,董仲舒对于儒学的调整是必要的也是成功的。
其次,更为重要的是,董仲舒对于儒学的改造形塑了两千年的帝制中国。这个问题其实在前面已经提到,汉代设立五经博士以及弟子员制度,儒家经典成为经学,这是两千年帝制时代中国学问的基本形式,也是一种官方思想形态的象征。而儒学与太学教育结合,从而通过掌握教育而掌握了候补文官制度,这在两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也是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事件,读儒家的经典成了整个社会的基本共识。从这个角度来说,董仲舒毫无疑问是中国帝制时代的总设计师。
最后,从天人关系的设定来说,董仲舒的思想相对于孔子以及孟子的儒学思想有一定程度的倒退,但是这种倒退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解决现实的问题。大一统时代对现实问题的要求跟先秦时期相比有了重要的变化,这就要求思想上必须有所调整。如果从当时的情境出发来说,董仲舒的政治化、神学化的改造,是恰逢其时的。这样的改造是为了解决当时的重要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批评董仲舒思想是倒退的也并不妥当。而且,对于儒学获得社会认同从而成为传统中国社会思想基础来说,这一改造无疑是具有积极作用的。当然,我们习惯从神学政治的角度来理解董仲舒的儒学,其实很多时候这样的立场也是存在局限的。比如,在董仲舒的论述中对于“心”同样给予了极高的重视,而且也非常明显地论及了“天理”,这都表明虽然董仲舒的儒学是以天人感应的政治建构为基础的,但这并非董仲舒儒学的全部。董仲舒的儒学思想有着更为包容和深厚的内涵,我们不能仅仅因为神学化这样一种现实的建构,而忽视了其思想的丰富性。
[1] 八卦之位,实际上就是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
[2] 古代为观测日﹑月﹑五星的位置和运动,把黄赤道带自西向东划分为十二个部分,称为十二度,也称十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