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秦的学术思潮中,韩非始终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物。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发现很多有意义的东西,不仅仅是他的思想观念本身。从先秦学术的潮流来说,韩非是一个终结者,先秦百家争鸣的历史到韩非这里戛然而止。作为先秦子学思潮的终结者,韩非为百家争鸣所画上的这个句号是那样的特别。
首先,先秦诸子都是以雄辩的口才而立足于当时、享誉于后世,可是,韩非却是“为人口吃,不能道说”(《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但是他善于著书,当我们对先秦诸子的一些作品的真伪抱有怀疑时,《韩非子》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它从头到尾都是韩非自己写成的。韩非的作品也曾深深打动了秦王嬴政,以致后者以为这是古人之作,由此颇多感慨。然而,当口吃的韩非出现在嬴政面前的时候,多少让这位王者有些失落。这就是韩非,先秦诸子雄辩的思潮就在这样一个有口吃的韩非手里终结了。这个句号虽然画得不那么完美,但却是强有力的,以至于这样的盛况在中国传统的历史上再也未曾出现。
其次,韩非,包括其他先秦诸子都曾得益于兴起的私学。如前文所述,私学的兴起是学术繁荣、思想自由的关键因素。韩非的成就自然也离不开私学:如果没有私学,他就不可能师事荀子;如果没有荀子的启发,韩非也不能完成今天我们所见的理论建树。私学的广泛兴起,使韩非和其他先秦诸子得以接受更为广泛、自由的思想。但是韩非在其著作中却明确表达了禁止私学的主张,认为私学是二心之学,“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穴处,托伏深虑,大者非世,细者惑下”(《韩非子·诡使》)。他认为私学对于现实的统治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这样的主张,后来被秦的统治者所完全接纳。“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而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之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的这段话也成了秦政的基本立场,私学由此被禁。一个得益于私学的思想者,最后主张严厉禁止、取缔私学,这除了表明他太在意现实的政治构建,很难有其他的解释。然而取缔私学的影响是深远的,由于私学传统的禁弃,学术的繁荣和自由成为历史。
最后,韩非本身的命运也是一个悲剧。生于战国末期,睿智如韩非,自然对时事有清楚的判断——秦早晚会迎来它的统一。在这样的背景下,对于一个极度关注现实政治构建的学者来说,秦国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因为在那里他才有可能实现毕生的抱负。然而,韩非没得选择,因为他是韩国的公子,效忠韩国是他的宿命。于是,才智不如韩非的李斯入秦了,并且得到了秦王的重用。而韩非则始终纠结在秦与韩之间,他的悲剧命运最终以他的死亡而结束。韩非之死,不管是不是李斯所为,从当时的情境来说,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而韩非死后,秦国的具体政治构建,则是完全按照韩非生前的设想来进行的。这对于韩非来说,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遗憾?
客观地说,韩非为君主提供了一套切实可行的统治策略,而学术思想的自由之门,也就此被韩非掩上了。至此,从对儒学的现实批判出发,韩非在功利主义的基础上完成了对现实政治的基本构建,也标志着先秦学术思潮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