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学鼻祖孟子(1 / 1)

谈到心学的时候,孟子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无论是后来的陆九渊还是王阳明,都是在孟子这里获得心学的丰富资源。孟子所谈论的心,不仅仅是具有根本的道德决定意义的心——是作为人还是沦为禽兽的价值选择。正是在心的意义上,人类表达出了高于动物的存在意义。当然,对于孟子来说,这个本心(良心)还有着另外一层非常重要的意义,那就是构建一个通达无碍的精神世界,人可以由此超越世俗的种种限制和束缚。

由于种种原因,后世的人在讨论儒家的时候,常会带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儒家的人都非常教条、非常刻板,有的时候甚至不近人情。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可能跟明清以来道学先生的形象被不断塑造和传播有关。其实,这跟儒学(尤其是先秦儒学)的传统,是不相符合的。总体来说,儒家强调的是一种通达的心灵、一种圆融的处事方式。在《孟子》中,有一个广为引用的故事: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孟子·离娄上》)

这个故事之所以会引人关注,是因为它实际上讨论了一个具有极大冲突性的情境。按照西方的说法,这是一种伦理上的二难处境。淳于髡提出的问题是,男女授受不亲是一条礼的规定(相当于今天的法律规定),而现在遇到了一个特殊的情境,就是嫂子掉进水里了,你作为家中男性,该不该出手相救?当你出手救嫂子的时候,你必得伸手去拉,而这样一来,肯定要违背“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定;但是,如果你不去拉嫂子,嫂子就会淹死。由此,在拉与不拉之间,形成了两难选择。而孟子对于这个问题的判断,则十分干脆、直接,那就是必须去拉,否则就是禽兽。这是为什么?难道孟子不怕违背礼的规定吗?其实孟子的立场很清晰,那就是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在这个前提之下,儒家为解决类似的伦理困境,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案,就是判断经和权的关系。所谓经,就是原则的规定、礼法的制度,这是整个社会体制保持规范、有序的基础。而权,就是根据具体的情形采取变通的方式。中国人的思想传统中,很少出现西方文化中的所谓两难处境,因为在权的层面上,中国思想在强调以生命价值为根本的前提下,能够在处理一些具体的、特殊的情境上,提供一种圆融的解决方案。而这种圆融的解决方案,从根本上来说,也并不违背儒家的根本价值。

何以做到权变?那就必须有一颗通达的心灵。通达的心灵,就是鲜活的、灵动的心灵,不是僵化的、固执的内心。也就是说,人若要通达,就必须在内心首先实现通达,唯有内心的通达,才能真正实现对琐碎事实的超越,进而真正实现儒家的精神价值。

当然,要达到这样的状态是很难的。儒家的传统认为只有圣人才可以通权达变,这就意味着通达的心灵实际上就是儒家所达到的最高的精神境界,一如孔夫子在《论语》中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如何能够“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就必须使自我的内心与天地之道相贯通,而不是受限于物欲。孟子很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说“从其大体者为大人,从其小体者为小人”,“大体”就是天地之道,“小体”就是欲望。也就是说,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内心坚守在道的立场上,那就是“大人”;内心沦于物欲之中,那就是“小人”。由此,孟子在书中屡屡谈及“求放心”(把放逐掉的心找回来)、“养浩然正气”。只有这样,人才能够从根本上确立自我的价值立场,才有可能实现对于物欲的超越,最终呈现出一种通达无碍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