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道还是霸道(1 / 1)

王道和霸道,是战国时代两种不同的统治策略。所谓王道就是先王之道,是以仁义道德为基础的;而所谓的霸道,是以武力为基础的。我们前面也说过,孟子强调的显然是王道,而非霸道。所以,他对齐宣王关于霸道的提问予以策略性的转换,将齐宣王带到了王道的立场上。从孟子的整个论述来说,王道毫无疑问就是孟子所认为的理想的政治形态,是其价值立场所在。孟子对王道和霸道的差异,也有非常直接的描述。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

所谓的“有大国”与“不待大”,是条件问题,而不是结果问题。霸道的实践,讲究“以力假仁”,须有外在条件的配合。一个欲行霸道的君主,必须先有一个财力、国力均足以支持其武力行动的大国,然后才有实施霸道的可能性,才具有称霸的资本。相反地,王道的实践,则在于“以德行仁”,外在的现实条件如何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是君主个人的品德与意愿。比如商汤和周文王,当时他们统治的并非是一个大国,武力也不见得非常突出,但是他们的德行使得天下人都拥护他们,由此,他们获得了天下。其实从所需的条件来看,霸道的要求是远远高于王道的。此外,从效果来说,霸道征服的结果,不能够让人心服口服,毕竟被征服者只是武力不如征服者而已。可是王道所产生的效果则是“中心悦而诚服”,是臣服者发自内心的接受,这就是道德的力量。所以,孟子这一大段话糅合了条件论与结果论来看王霸之辨:就条件论言,王道需要的条件比霸道简单,所以王道优于霸道;就结果论言,王道能达到的效果也优于霸道,所以王道更优于霸道。因此,孟子主张王道而不主张霸道,王霸之辩是性善论在现实政治上的运用。

当然,对于孟子来说,王道和霸道不仅仅是一种现实政治的策略,也是其观察历史的一个角度。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孟子·告子下》)

这段话实际上是孟子对历史观的表述,孟子是从王霸区别的意义上来看待历史的变化的。孟子说:“五霸对于三王来说是罪人;现在的诸侯们对于五霸来说也是罪人;现在的大夫们,对于现在的诸侯来说,同样还是罪人。以前天子巡行诸侯国叫巡狩,诸侯朝见天子叫述职。天子巡狩,春天是为了考察耕种的情况,补助不能自足的人;秋天是为了考察收获的情况,周济穷困的人。一进到某国疆界,如果土地已经开辟,田里的工作也搞得好,老人得到赡养,贤者受到尊重,出色的人才立于朝廷,那就会赏赐以土地。如果进到某国疆界,土地荒废,老人遭遗弃,贤者不被任用,搜刮钱财的人立于朝廷,那么就有责罚。而诸侯述职,也有非常明显的要求:如果一次不朝的话,就降低爵位;如果两次不朝的话,就削减土地;如果三次不朝的话,就派军队征讨。所以天子用武力是‘讨’不是‘伐’;诸侯则是‘伐’不是‘讨’。可是,我们所看到的五霸呢?他们是挟持一部分诸侯来攻伐另一部分诸侯的人。所以我说,五霸对三王来说,是罪人。五霸当中,齐桓公最了不得。在葵丘的一次会盟上,捆绑了牺牲(祭祀用的牲畜),把盟约放在牲畜身上,但是没有歃血。盟约第一条说,诛责不孝的人,不要废立太子,不要立妾为妻;第二条说,尊重贤人,养育人才,来表彰有德者;第三条说,对老人恭敬,幼小慈爱,不要怠慢贵宾和旅客;第四条说,士人的官职不要世代相传,公家职务不要兼摄,录用士子一定要得当,不要独断专行地杀戮大夫;第五条说,不要到处筑堤,不要禁止邻国来采购粮食,不要有所封赏而不报告盟主;最后说,所有参加盟会的人从订立盟约以后,完全恢复旧日的友好。可是,如果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诸侯们事实上都已经犯了这五条禁令,所以说,今天的诸侯对五霸来说,都是罪人。君主有恶行,臣下加以助长,这罪行还算小;假如君主有恶行,臣下加以逢迎,并且给他寻找理由,使他无所顾忌,这罪行就大了。而今天的大夫们,他们所做的事情,无不是在逢迎君主的恶行,所以我认为今天的大夫们,对诸侯来说都是罪人。”可见对于孟子来说,历史就是不断退化的,从王道堕到霸道,直接表明了道德价值被不断掩盖的过程。

虽然王道和霸道是具有政治意味的话语,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们作为两种方式来看,这里面的选择实际上涉及的是价值和方法的问题。就价值来说,王道和霸道的选择,很明显代表着不同的价值立场:王道的立场是一种道德价值的呈现,而霸道的立场则是以利益为基础的。从方法来说,二者也有非常大的差别:王道更多关注行为是否符合道德,而霸道更多体现利益至上。在我们的日常经历中,总是会面临方法和路径的选择问题。其实,任何选择的背后都是一个价值立场的问题,也就是说,你的价值立场决定了你的行为选择。价值立场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抽象的、空洞的问题,而是对于我们行为本身有着直接影响的原则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