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学”,《论语》中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就是“乐”。前面我们在谈论孔子的自画像的时候,曾经说过,孔子身上彰显了一种乐观主义的精神。积极向上,也是中国人最为看重的精神之一。而至少从孔子开始,儒家从其思想的开端处就强调这种快乐的精神,由此我们看到了孔子的那种乐观的形象,并且在儒家的经典系统中,看到普遍存在的这种对于乐的精神的推崇。这当然是源于孔子本人对于“乐”的强调与推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
这段我们耳熟能详的话,就是《论语》的第一章。按照我们惯常的思维方式,第一章是具有代表性意义的[4]。那么这段话的代表性意义在哪里?从形式上来说,我们可以讲这一章以“学”为开始,表明儒家的传统有一个根本的特点,就是对于“学”给予特别重要的关注。这一点无论在孔夫子那里,还是在后来儒家的发展历史中,都有非常妥善的说明。从内容上来看,这一章讨论的是什么问题呢?虽然关于《论语》的解读有无数种,也有无数种不同的进路,但是在我看来这里面所呈现出来的恰恰就是一种快乐的精神。第一句话是从个体的学习行为来说,是快乐的;第二句是从跟朋友的交往事实来说,是快乐的;第三句是从人对自我认识的意义上来说,是快乐的。如果从一个人的经验生活来看,这三层的描述,既有经验知识的学习,又有人际交往,又有自我体认,大体上可以说覆盖到人的整个生活世界。这就意味着,对于人来说,生活的本质特征就是快乐。
而孔夫子则是用他的一生践行了这一点,虽然他的一生恓恓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是,他发自内心的那种快乐从来没有消失,这其实就构成了孔子形象的最大意义。孔子对于其最为重视的学生颜回,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给予了肯定。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由此,在孔子和颜回那里,恰恰都是非常准确地传递出了儒家对于生活世界的这种快乐精神的坚持。这种传统,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儒家最为重要的传统[5]。
我们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思考问题,就会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如前文所言,颜回在孔子弟子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毫无疑问,孔子最看重的弟子就是颜回。而颜回身上,恰恰具有孔子所推崇的两大特征:学与乐。这应当不是一种巧合,而是我们可以直接在孔子的生命世界中观察到的。
如果说孔子最强调的核心词是“学”的话,那么孔子在“学”之外,强调的“乐”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我们前面讨论过,孔子所谓的“学”实际上更加关注是个体的道德完善,是对德性修养的一种要求,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是一件对个体要求极高的事情。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
道德的修养是人应当一生坚持的目标,它是完全高于物质利益的,是作为一个君子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是这样的责任,很难做到“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即使是对于孔子的得意弟子颜回来说,也是极有难度的。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论语·雍也》)
像颜回这样的人,尚且只能做到坚持三个月不违背道德,在孔子看来,其他弟子能够坚持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这是孔子对弟子们状况的评价,遑论普通人的情况。所以坚持道德实践实是难事,可是孔子也不可能说放弃对道德的追求,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能够让人维系其道德行为的东西,这就是“乐”带来的第一层重要意义。
在坚持道德的意义上强调快乐,其实是为了应对坚持之难而采取的一种方案。因为快乐,所以坚持,这一点从常理上来说也是很好理解的。有一个成语,叫作“安贫乐道”,最早就是用来描述孔子和颜回的,所谓孔颜乐处便是如此。孔子和颜回在物质条件极端贫乏的背景之下,依旧能够保持快乐,快乐在这里成了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让人有充分的自信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比如孔子困于匡、厄于陈蔡之时,依然保持一种乐观的精神,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也是自我精神生命完善所必需的。
当然,对于孔子和儒家来说,乐还有着更高一层的意义。如果快乐只是一种用来维系生活的工具的话,它的影响力和作用力是有限的(当然也是重要的),而在孔子这里,乐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生活本身所具有的特点[6]。“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可以说,这就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它跟名利、富贵无关,是超越日常生活的一种本真的状态。所以,我们也可以说,乐实际上是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思想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
在《论语》中,孔子还讨论了饮食、音乐等所具有的乐,内容极为丰富,也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