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创作于1701年的版画展现了施托特贝克在汉堡的格拉斯布鲁克刑场被斩首的情景。
克劳斯·施托特贝克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大步走向汉堡的格拉斯布鲁克刑场。1400年或1401年(确切的时间已无从考证),当刽子手挥刀斩下他的首级时,施托特贝克的海盗生涯就此终结,但有关他的传说由此诞生。
海盗行为——通过武力掠夺海上航行船只的货物——的历史几乎和航海史一样悠久。但海盗行为分为两种,它们之间的区分早在罗马时代就有了定论:纯粹出于占有欲而掠夺陌生船只属于海上抢劫;出于国家授权而劫夺指定的船只属于被许可的私掠行为。前者是可被处以死刑的犯罪行为,而后者源于战时所需,是海上商战的一种合法形式。
和许多海盗一样,施托特贝克以私掠船员身份开始了他的海盗职业生涯。最开始他服务于梅克伦堡公爵,对抗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一世。1375年,丹麦国王瓦尔德马四世去世,但他没有留下男性继承人,由此产生了女儿们之间的公然争夺:英格博格是梅克伦堡公爵海因里希三世的妻子;海因里希三世也是瑞典国王阿尔布雷希特三世的兄弟;英格博格的妹妹玛格丽特一世是挪威国王哈康六世的妻子。瓦尔德马四世在世时,英格博格的儿子原本被定为继位者,但玛格丽特一世通过各种手段,赢得了丹麦贵族的支持,并让自己的儿子奥拉夫三世在1376年5月3日被选为丹麦国王。尽管梅克伦堡公爵反对这项决定,但奥拉夫三世最终还是登上了国王宝座。
在威塔利安兄弟同盟时代,吕贝克是汉萨同盟的主要港口。这幅木雕版画来自舍德尔编著的《编年史之书》。
1380年,挪威国王哈康六世去世。年满10岁的奥拉夫三世由此继承了挪威国王王位——他的母亲玛格丽特一世得以摄政。然而,还没有成年的新国王于1387年就去世了,不过玛格丽特一世早有准备,事先已经稳住了自己的地位,丹麦和挪威的内阁选举她继续担任摄政者。虽然梅克伦堡公爵也有权继承王位,但在选举过程中却没有受到邀请。玛格丽特一世选择了她5岁的甥外孙——博古斯拉夫·冯·波美拉尼亚-斯武普斯克,作为新的国王。为此,新国王改名为埃里克——一个北欧的名字。梅克伦堡公爵以战争作为回应,但战事发展对他并不利。1388年,与瑞典国王阿尔布雷希特三世不和的瑞典贵族邀请玛格丽特一世,并宣布对她效忠。阿尔布雷希特三世在1389年初战争失败后,成为玛格丽特一世的阶下囚。在这样军事失利的情况下,梅克伦堡公爵决定招募志愿军队,并授予他们海上私掠许可,对丹麦和瑞典进行突袭。
梅克伦堡公爵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使用这种攻击方式的中世纪统治者。对于当时的君主来说,这是获得海上军事力量的最简单的方式,因为即使在和平时期,也只有极少数的君主在组织上和经济上有能力供养一支用于海战的船队。战事一旦开始,人们通常是匆忙把一定数量的商船改造成战船,君主们也经常通过聘用几个在欧洲海域出名的海盗来获取专业支持。此外,还有一个解决办法是向私人授权,让他们在自行承担花费和风险的情况下去攻击敌方船只。在中世纪,这被称为“布网”,后来改称(有许可的)私掠。
从1389年开始,梅克伦堡的海港向所有人开放,只要他们的船愿意自行参与对抗北欧三国商船的海战。如此一来,在敌方受到攻击的同时,自己的战争资金也得到扩充。为了日后也能分得一杯羹,海盗们通过一种特殊的文件,即所谓私掠许可,以梅克伦堡公爵的名义掠夺敌方的商船。
梅克伦堡公爵的号召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由于能迅速赚取利润,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无数野心家,在金钱的驱使下集结在梅克伦堡海港。根据一份史学资料的描述,这些人包括“许多城市的贵族、市民、公务员、农民”。很多持有私掠许可的海盗生活在中世纪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当中就有施托特贝克和哥德克·米切尔斯。有关这两人的生平,如今几乎无从考证。据推测,他们都来自维斯马,并从1394年起成为波罗的海上臭名远扬的海盗首领。
梅克伦堡公爵颁发的私掠许可在初期的确很有成效。那些私掠海盗甚至成功地冲破了丹麦的海上封锁,为效忠于梅克伦堡公爵、被丹麦围攻的斯德哥尔摩人提供生活物资或者“食物”,这也是“威塔利安兄弟同盟”(Vitalien,意为“食物”)名称的由来。女王玛格丽特一世也开始颁发私掠许可,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威塔利安兄弟同盟以及丹麦的海盗们犹如蝗虫一般横扫波罗的海,甚至还掠夺来自家乡的船只。维斯比、马尔默,以及其他地方的很多海港城市都被洗劫,整个波罗的海的航运陷于瘫痪状态。
在这个时期,统治波罗的海政坛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些相互争战的公爵。自从丹麦国王瓦尔德马四世于1370年战败,汉萨同盟也跃居强大势力集团之列。对于依赖海上贸易的汉萨同盟来说,这种海上私掠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所以他们自然把这些拥有私掠许可的海盗当成普通海盗看待,无论他们手持什么样的许可,都根据《圣经》中“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则,进行严酷的惩罚。吕贝克的编年史学家记录了一个案例:1391年,一艘施特拉尔松德的商船成功地击退了威塔利安海盗,并且俘虏了其中很多人,可由于船上甲板位置有限,无法容纳所有俘虏,于是施特拉尔松德人就采取惯用的运送俘虏的方式:把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人双手绑起来,放进大罐子里,在罐子靠近头部的一端凿几个洞眼;一些海盗还没到达施特拉尔松德刑场,就被斩首了。
汉萨同盟
汉萨同盟是欧洲历史上最神奇的现象之一。像这样一个组织松散,但具有不可小觑的经济、政治能力的贸易港口同盟,可谓空前绝后。
汉萨同盟最初起源于几个从事远程贸易的德意志商人。他们从12世纪初开始结成了名为“汉萨”(Hanse,在中古低地德语中有“群”或者“队伍”之意)的同盟,目的是共同应对在其他国家海域贸易的危险,并在那里取得贸易权利。这个商人群体为日后汉萨同盟的贸易网络奠定了基础。在后来出现的四大汉萨同盟商站瑡伦敦、布鲁日、卑尔根和诺夫哥罗德瑡之间的商品贸易日益繁荣。从西欧运来的高价手工业商品,如红酒、佛兰德斯的纺织品、波罗的海地区的谷物和其他原材料都在这些城市交换贸易。其主要的运输工具就是一种高舷帆船,这也是汉萨同盟一直的标志。
14世纪中叶,汉萨早期的商人同盟形式被城市同盟取代。1358年,史料中第一次提及“汉萨城市”,同时汉萨同盟内部的决议从海外商站转移到了德意志本土。汉萨同盟的巅峰被认为是1370年战胜丹麦后签订的《施特拉尔松德条约》,随着丹麦国王瓦尔德马四世的战败,汉萨同盟跃升为北欧的强大势力集团。但是之后不久,新的竞争对手,尤其是荷兰人的出现,使得汉萨同盟开始走下坡路。此外,由于通往印度和美洲大陆的新航线的开通,从16世纪开始,欧洲的远程贸易转向大西洋,地处新的贸易航线中心地带的荷兰跃升为欧洲经济大国,波罗的海地区逐渐沦为贸易的边缘地带。尽管如此,一直到17世纪,吕贝克仍是波罗的海最重要的商业城市。1669年,汉萨同盟解体。
这幅创作于15世纪的铜版画,展示了一艘汉萨同盟的商船。
汉萨同盟内部的矛盾也使波罗的海的矛盾激化。同盟成员中的罗斯多克和维斯马不赞同向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人关闭海港,他们觉得自己有义务忠于梅克伦堡公爵。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精明而务实的罗斯多克、维斯马商人和私掠海盗之间的生意很好,这和他们反对关闭海港的态度有很大关系。
鉴于如此紧张的局势,其他汉萨同盟城市在吕贝克的领导下,在1392年决定发起进攻。他们最初打算通过适当的防护措施来保护海上贸易:让商船在护卫船队的陪同下出行,或者直接派遣自己的船队,主动进攻丹麦和梅克伦堡的私掠海盗。讽刺的是,船队偏偏名为“和平船队”。此外,汉萨同盟里经验丰富的外交官们奔走于斯堪的纳维亚诸国和梅克伦堡公爵之间进行调停。在汉萨同盟的经济、政治势力的极大影响下,1395年,那些一开始态度并不十分坚决的主战派决定停战。根据停战协定,玛格丽特一世给阿尔布雷希特三世3年时间,3年之后,阿尔布雷希特三世要么缴纳赎金,并回到监狱;要么被移交给玛格丽特一世,归汉萨同盟的斯德哥尔摩管理,作为其良好行为的保证。
这次冲突以梅克伦堡公爵的惨败收场。1397年,3年期限还未结束,玛格丽特一世的甥外孙埃里克就在丹麦、瑞典、挪威的世俗贵族以及神职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在卡尔马加冕为国王。由此,这3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共戴一主,联合成为卡尔马联盟,埃里克加冕后得以统治这个联盟。阿尔布雷希特三世不仅失去了夺取丹麦和挪威王位的机会,还失去了自己的瑞典王国。
现在,梅克伦堡的贵族们不再需要私掠海盗了,但是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人并未想到这一点。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的海盗行为不再合法,因而失去了合法的生计来源。他们决定继续海盗营生——即使没有许可,需要自行承担所有的风险。他们的领头人中就有施托特贝克和米切尔斯,这两人在私掠海战中从零开始学习海盗营生,并逐步升任为船长。
就这样,这些私掠海盗在战争结束后重操传统的非法海盗行当,而且一开始非常成功,因为波罗的海周边国家之间的不和恰好对其有利。敌方各国之间相互牵绊,威塔利安兄弟同盟最初只需要对付几次零散的攻击。比如1396年,一支丹麦舰队在海上猎捕海盗时,碰巧遇到汉萨同盟的商船队。汉萨同盟错误地把丹麦人当成海盗,马上展开了猛烈攻击。在一阵血腥海战后,丹麦战败,汉萨同盟这才确认和自己交手的是丹麦人,而不是海盗。
由于波罗的海地区政治状况如此混乱,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甚至在1397年占领了战略地位极佳的哥得兰岛。之后,他们把这座岛建成了一个海盗基地。可是没有了政治靠山,这些普通的海盗很难长期统治波罗的海。这时,德意志条顿骑士团为了维护普鲁士海港的海上贸易,并确保自己的政治权力不受丹麦影响,其首领康拉德·冯·荣金根,肩负起了剿灭海盗的使命,并采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任务。1398年初,通过一次筹划和执行都堪称完美的军事行动,他袭击了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冬季大本营。只有少数几个海盗得以摆脱这场噩梦,逃亡生还。
这次袭击,加上接下来几年横行于波罗的海、实力不断增强的吕贝克和普鲁士战船,使波罗的海直到1400年再没有受到海盗干扰。但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部分人,其中包括施托特贝克和米切尔斯,仍旧成功返回德意志的北大西洋海域,继续胡作非为。他们尤其活跃在多拉特海湾和亚德布森海湾之间,因为这里得天独厚的地形对他们的海盗活动非常有利:这里没有汉萨同盟的海港城市,驻扎于此的弗里斯兰歹徒头目们长期陷入武力自卫的泥潭,巴不得能拉拢威塔利安兄弟同盟,于是非常愿意向他们提供庇护所。
但汉萨同盟城市并不愿意继续忍受转移到北大西洋海域的海盗的骚扰。因此,在1400年的汉萨同盟大会上,同盟成员决定装备一支由12艘高舷帆船组成的船队。同时,汉萨同盟的成员汉堡和不来梅为了保护自己的商船,还自行派遣船队去猎捕海盗。1400年前后,汉堡市议员赫尔曼·朗格和尼古拉斯·索科在赫尔戈兰岛成功捕获了施托特贝克。在这次战斗中,约40名威塔利安兄弟同盟成员被杀,包括施托特贝克在内的70人被俘虏,不久,他们就在汉堡的格拉斯布鲁克刑场被斩首了。仅1年后,汉堡人又逮捕了米切尔斯及其同伙,并同样处以斩首。骇人听闻的海盗闹剧终于得以收场。
在长达25年的时间里,汉萨同盟在波罗的海和北大西洋的贸易航线不断遭到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破坏,这群海盗的历史影响不可小觑。虽然同时代的史料证明了施托特贝克和米切尔斯的存在,但是他们的出身以及私人生活至今无从考证。除了少量有据的史实,就只剩下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传说了。
施托特贝克成了著名的德意志海盗的代表——尽管在史料中米切尔斯在威塔利安兄弟同盟中的地位更重要。无数有关施托特贝克的传言流传至今,很多小说家和史学家甚至把他当成一名社会革命者,一个“海上鲁滨孙”,把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人当成“平均主义者”。据说他们把“猎物”平均分配给各个成员,俨然一个和等级社会截然不同的团体。
但数量极少的现存史料并无法证实这个观点。流传至今的威塔利安兄弟同盟的名言——“(我们是)上帝的朋友,全世界的敌人”——或许能诠释威塔利安兄弟同盟批判社会的态度,但它更加证实了这些海盗的胆大妄为和自负。他们既没有把劫获的“猎物”平均分配,也没有赠送给穷苦人。史料证明,克劳斯·施托特贝克和其他牟取暴利的人一样,只有一个动机:**裸的贪欲。他们根本不是社会变革者,而仅仅是罪犯。
这个骷髅在汉堡的格拉斯布鲁克被发现。或许它属于当时在这里被斩首的威塔利安兄弟同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