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编织完成(1 / 1)

就在那五十二个人等待自己人头落地的时候,德法奇太太召集了复仇使者和革命陪审团成员雅克三号,秘密召开会议策划阴谋。德法奇太太没有选择自家的酒馆,而是去了锯木工(从前的补路工)的棚屋,与自己的两个手下干将见面。锯木工本人没有参加会议,他听吩咐站在稍远的地方,就像一个局外人,有人问起才能说话,获准后才能发表意见。

“可是我们的德法奇,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共和国支持者,”雅克三号说,“对吗?”

“在法国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能言巧语的复仇使者尖声抗议道。

“安静,小复仇使者。”德法奇太太微微皱着眉头,用手捂住副手的嘴,说,“听我说。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公民同胞,是一位优秀的共和国支持者,也是一位勇敢的人。他为共和国立下过累累功劳,也得到了共和国的信任。但是我的丈夫有他的弱点,他太软弱了,竟然同情那个医生。”

“太可惜了。”雅克三号一边沙哑地说,一边疑惑地摇着头,用他那残忍的手指捏着他那如饥似渴的嘴,“好公民不该这样的。多么令人遗憾啊。”

“你们听着。”老板娘说,“我呀,我对那位医生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掉不掉脑袋,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必须把埃弗尔蒙德家族连根拔起,他的妻子和孩子必须跟他一起死。”

“她可是个大美人呢。”雅克三号用嘶哑的声音说,“她那脑袋上长着一对蓝色的眼睛,还有一头金发,等参孙举起她的头颅,一定会很好看的。”他是个食人魔,说起露西,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德法奇太太垂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那孩子也是金头发蓝眼睛。”雅克三号说着,越想越高兴,“砍头的孩子倒是不多。到时候一定是一场大热闹!”

“总之,”德法奇太太从片刻的恍惚中回到现实,“在这件事儿上我不能相信我丈夫。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不光不可以把我的详细计划告诉他,还得尽快行动,不然他就有可能走漏风声,给他们逃掉。”

“那可不行。”雅克三号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一个都不能逃。现在连一半还不够呢。每天应该砍掉一百二十人。”

“总之,”德法奇太太继续说,“我丈夫不像我一样身负血海深仇,非要那个家族死光,我也不像他那样,对那位医生怀有任何感情。因此,我必须自己行动。到这儿来,小公民。”

锯木工对她怕得要死,在她面前总是毕恭毕敬,听见她叫,便把一只手举到红帽子边,走了过去。

“小公民,”德法奇太太严厉地说,“她向囚犯们发信号的事儿,你准备好了吗?今天可以做证吗?”

“可以,可以,为什么不呢?”锯木工叫道,“她每天都来,不论什么天气,从两点待到四点,总是发信号,有时带着小家伙,有时不带。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亲眼所见的。”

他一边说,一边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仿佛在模仿他从未见过的各种手势中的几个。

“显然是在搞阴谋。”雅克三号说,“一看就知道!”

“陪审团那里不会有问题吧?”德法奇太太问,把目光转向他,露出了阴郁的微笑。

“相信爱国的陪审团吧,亲爱的女公民。我替我的陪审员朋友们担保。”

“现在,让我想想。”德法奇太太又沉思起来,“再想想看!我能为了我丈夫放过那个医生吗?放不放过都无所谓。我能放过他吗?”

“那也是一颗人头啊。”雅克三号低声说,“脑袋数确实还不够。要我说,放过他,真是太可惜了。”

“那次我看见她的时候,他正跟她一起打信号。”德法奇太太争辩说,“我不能只说一个,替另一个隐瞒。我不能保持沉默,把这件事儿完全交给这位小公民来办。我也是个不错的证人。”

复仇使者和雅克三号争先恐后地强烈反对,都称她是最令人钦佩、最了不起的证人。小公民不甘示弱,宣布她是上天派来的证人。

“由着他听天由命吧。”德法奇太太说,“不,我不能放过他!你们三点都有事儿,要去看今天的处决。你呢?”

这个问题是问锯木工的,他急忙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抓住这个机会又表起了忠心,说自己是共和国最热心的支持者,要是有什么妨碍他下午美美地抽着烟斗,欣赏国家剃头匠的滑稽表演,那他实际上就是最凄凉的共和国支持者了。他过于感情外露,难免让人生疑(德法奇太太瞪着一对黑色的眼睛,轻蔑地盯着他,她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这样的怀疑),认为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也要去那里。”老板娘说,“处决八点差不多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来圣安托万区找我,我们到我所在的区去告发这些人。”

锯木工表示,能为她这位女公民效劳,是他的骄傲和荣幸。女公民看着他,他被盯得有些尴尬,避开了她的目光,就像条小狗一样。他回到柴火之间,拿着锯柄干活儿,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德法奇太太示意陪审员和复仇使者走近一点儿,向他们进一步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她现在应该在家,等待处决的时间。她一定很难过,很伤心,心里一定在埋怨共和国,认为共和国不公。她肯定对共和国的敌人充满同情。我要去找她。”

“多么令人钦佩的女人!多么值得崇拜的女人呀!”雅克三号欣喜若狂地叫道,“啊,亲爱的!”复仇使者喊着,拥抱了她。

“拿着我的毛线。”德法奇太太说着,把毛线塞进副手的手里,“把它放在我平时的座位上。把我平时坐的座位留着。你马上去吧,今天的人可能比平常多。”

“愿意服从首领的命令。”复仇使者欣然道,还吻了吻她的脸颊,“你不会迟到吧?”

“开始前一定赶到。”

“还要在囚车到达之前赶到。一定要赶到,我的灵魂。”复仇使者在德法奇太太身后喊道,这会儿她已经拐进了街上,“千万在囚车到达之前赶到!”

德法奇太太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听到了,一定会及时赶到。她穿过泥泞的道路,绕过了监狱的墙角。复仇使者和陪审员望着她走开,对她那翩翩的风度和高尚的品德十分赞赏。

当时有许多女人在时代的潮流下都变得面目全非。然而,没有哪个女人比此时穿街过巷的那个无情女人更可怕的了。她有坚强无畏的性格、敏锐的洞察力、敏捷的行动力,还有极大的决心。她容颜美丽,这不仅使她本人坚定而充满敌意,还使其他人发自本能地赞赏她的那些品质。遇到动**的时代,她一定会有所作为。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冤屈,对阶级怀着根深蒂固的仇恨,因此,一有机会,她就化身成了一只母老虎,内心没有半点儿怜悯。即使这种美德曾在她的心里出现过,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无辜的人要为祖先的罪孽付上生命的代价,这对她而言无关紧要。在她眼里,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他们那个家族。他的妻子要变成寡妇,他的女儿要变成孤儿,这对她也无所谓。她依然认为这样的惩罚不够,他们是她的天敌和猎物,没有权利活在人世。向她求助没有意义,她没有怜悯之心,甚至对她自己也没有。如果她在她参加过的许多次冲突中倒在街上,她是不会可怜自己的,如果她奉命上断头台挨刀,她的心也不可能软化,只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望,想与送她去砍头的人换一下位置。

德法奇太太那粗糙的长袍下就藏着这样一颗心。那件长袍很合身,胡乱穿在身上,看起来怪异无比。她的黑色头发在她那粗布红帽下显得很浓密。她胸前藏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腰间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德法奇太太穿着这样的服装走在街上,迈着这样一个人物的自信步伐,脚步间有着自少女时代就惯于光着脚和腿在棕色沙滩上行走的灵活自如。

这个时候,那辆出城的马车正在等待最后一位乘客的到来。昨天晚上制定行程的时候,为了如何安置普洛丝小姐的难题,劳里先生很费了一番脑筋。不带普洛丝小姐一起走,不仅是为了避免马车超载,最重要的是要尽量减少马车和乘客接受检查所花费的时间。他们能否逃脱,也许就取决于从各个环节省下来的那几秒钟的时间。最后,经过反复考虑,他建议普洛丝小姐和杰里在三点乘坐当时最轻便的马车离开,毕竟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城。他们没有行李拖累,很快就可以赶上其他人所坐的马车,还可以超过去,预先订好驿马,以便在夜间宝贵的时间里继续赶路,毕竟他们耽搁不起。

普洛丝小姐发现,通过如此安排,自己能在紧急情况下发挥真正的作用,不禁欢呼雀跃。她和杰里目送马车出发了,也清楚所罗门带来的是谁。有那么十来分钟,他们紧张不安,但还是开始收拾东西去追马车。就在同一时间,德法奇太太则穿过大街小巷,离医生的公寓越来越近。这会儿,要不是普洛丝小姐和杰里还在商量事情,那儿早就空无一人了。

“现在你怎么想呢,克朗彻先生?”普洛丝小姐说,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连活着都成问题了,“我们还是不要从这个院子出发吧,你说呢?今天已经有一辆马车从这儿开走了,我们再一走,会惹人怀疑的。”

“我认为你说得对,小姐。”克朗彻先生答道,“无论对错,我都会支持你的。”

“为了我们关心的人,我又是担心,又是盼着他们一切顺利,心都乱了。”普洛丝小姐狂哭着说,“我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了。你能想个办法吗,亲爱的好克朗彻先生?”

“要说未来的生活怎么过,小姐,我心里倒是有主意。”克朗彻先生答,“可至于眼下该怎么做嘛,我这该死的脑袋瓜子就不好使了。小姐,你能不能赏脸听听,我在这危急关头想要做出的两个承诺和誓言?”

“啊,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普洛丝小姐还在歇斯底里地哭泣,“赶快说吧,像个好男人一样直接说出来吧。”

“首先,”克朗彻先生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神情严肃,“只要那些可怜人能逃过一劫,我以后就再也不干那种事儿了,再也不干了!”

“克朗彻先生,”普洛丝小姐答道,“不管是什么事儿,我都敢肯定你不会再干了,我还要求你不要认为有必要具体讲一讲是什么事儿。”

“不,小姐,我不会告诉你的。”杰里答道,“其次,只要那些可怜人平安无事,我就再也不反对克朗彻太太跪在地上了,再也不反对了!”

“不管是什么家务,”普洛丝小姐擦干眼泪,镇静下来,“我都肯定,最好还是让克朗彻太太自己决定为好。啊,我可怜的亲人们哪!”

“我还想说,小姐,”克朗彻先生接着说,像在布道坛上滔滔不绝地讲话,叫人望而生畏,“你把我的话记下来,将来亲自告诉克朗彻太太:我对下跪祈祷的看法已经彻底改变了,我现在巴不得克朗彻太太正跪在地上祈祷呢。”

“好了,好了,好了!但愿她此时正在祈祷,我亲爱的朋友。”普洛丝小姐心烦意乱地喊道,“但愿她的祈祷能成真。”

“我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千万不可以破坏我对那些可怜人的真诚祝愿!”克朗彻先生接着说,语气更加严肃,更加缓慢,更侃侃而谈,“千万不可以不让我们大家一起下跪(如果方便的话),祈祷可以摆脱这可怕的危险!千万不可以,小姐!我说……千万不可以!”克朗彻先生拖拖拉拉地说,本想找个更好的词,却未能如愿,只好就此结束。

这时候,德法奇太太仍然沿着街道往前走,越来越近了。

“你说的话很感人,请相信我,等我们返回故土,我会把我能记住的、听懂的,一一说给克朗彻太太听。”普洛丝小姐道,“无论如何,你可以相信,我将证明你在这个可怕的时刻是真诚恳切的。现在,请让我们想一想!我尊敬的克朗彻先生,让我们想一想!”

德法奇太太依然在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距离又近了一些。

“不如你先走一步,别让马车到这儿来,找个地方等我。”普洛丝小姐说,“这样好不好?”

克朗彻先生认为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那你在哪儿等我好呢?”普洛丝小姐问。

克朗彻先生一头雾水,除了坦普尔栅门,他想不出别的地方。唉,坦普尔栅门离这儿有好几百英里远,而德法奇太太就近在眼前。

“在教堂门口吧。”普洛丝小姐道,“就在那两座钟楼之间,在大教堂的大门附近等我,可以吗?”

“可以,小姐。”克朗彻先生答道。

“那么,就像个好男人一样,”普洛丝小姐说,“直接去驿舍更改一下路线吧。”

“留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克朗彻先生有些犹豫,摇着头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的确不清楚,不过别为我担心。”普洛丝小姐回答,“三点在大教堂接我,或者尽可能在那附近。我相信这样好过我们从这里出发。我对此很有把握。好了!上帝保佑你,克朗彻先生!不要担心我,多想想那些靠着我们才能逃生的人吧!”

听了这番话,再加上普洛丝小姐紧握着他的双手,十分痛苦地哀求,克朗彻先生这才下定了决心。他点了一两下头表示鼓励,马上出门去更改路线,留下她一个人,按照她的建议随后再去会合。

想到了自己的预防措施已经开始实施,普洛丝小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必须打扮得体面些,免得在街上引起特别的注意,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安慰。她看了看表,现在是两点二十分。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马上做好准备。

普洛丝小姐心里乱糟糟的,独自待在空**的房间又觉得害怕,老是想象每一扇打开的门后都有人向屋里窥视。于是她倒了一盆冷水,开始冲洗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她心中惊惧不安,一时半刻也受不了滴下来的水模糊视线,却还是不时停下来,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看她。在一次停顿的时候,她看见房间里站着一个人,连忙往后一退,大声叫起来。

脸盆掉到地上摔碎了,水流到了德法奇太太的脚上。这双脚用奇怪而顽固的方式,踩着片片血迹来到这里,此刻被泼上了水。

德法奇太太冷冷地看着她,说:“埃弗尔蒙德的妻子呢?她在哪里?”

普洛丝小姐突然想起所有的门都开着,只要往门里看看就知道他们逃走了。于是她立即关上了门。房间里有四扇门,她全都关好后,来到露西卧室的房门外站定。

德法奇太太的黑眼睛注视着普洛丝小姐那快速移动的身影,等她做完这一切,那两道目光又落在她身上。普洛丝小姐并不漂亮。岁月并没有驯服她身上的野性,也没有软化她那豪横的外表。但她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只是有她自己的方式而已。她仔细打量着德法奇太太。

“看你那个样子,活像魔鬼的妻子。”普洛丝小姐喘着粗气说,“不过,你休想胜过我。我是一个英国女人。”

德法奇太太轻蔑地望着她,心里的想法却与普洛丝小姐一样,觉得她们两个针锋相对。她面前这个女人身材结实瘦长,性格坚强勇敢,劳里先生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刚强的女人。她心里很清楚,普洛丝小姐是这家人的忠实朋友。普洛丝小姐也很清楚,德法奇太太是这家人的死敌。

普洛丝小姐突然想起所有的门都开着,只要往门里看看就知道他们逃走了。于是她立即关上了门。

“我正要过去的。”德法奇太太的手朝那剥夺人命的地方轻轻挥了挥,“他们在那儿给我留了把椅子,我的毛线也在那儿。我是顺便来向她致意的。我想见见她。”

“我很清楚你不怀好意。”普洛丝小姐说,“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绝不可能得逞。”

她们两个各说各的母语,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不过两人都很警觉,想从对方的神情和举止中推断出这些难以理解的话是何意。

“现在这种时候,她躲着不见我,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德法奇太太道,“优秀的爱国者都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让我见见她。去告诉她我想见她。听到了吗?”

“就算你的眼睛是吊床用的绞车也不好使。”普洛丝小姐答,“我可是一张英国的四柱床,别想让我移动半分。不可能,你这个邪恶的外国女人。瞧我怎么对付你。”

德法奇太太虽听不懂普洛丝小姐这番土话,却能猜到意思,知道对方很瞧不起自己。

“蠢女人,和猪一样!”德法奇太太皱起眉头说,“我不和你说话!我要见她。你要么告诉她我要见她,要么就从门口躲开,让我自己去找她!”说着,她愤怒地挥动了一下右臂,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我从来就不想听懂你那荒谬的语言。”普洛丝小姐说,“不过现在,除了我身上的这身衣服,我倒是愿意用我所有的东西交换,好看看你是不是起疑了,发现了真相。”

她们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德法奇太太一直站在普洛丝小姐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但此时,她向前迈了一步。

“我是英国人,”普洛丝小姐说,“我现在是豁出去了。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我知道,我把你在这里拖得越久,我的宝贝逃脱的希望就越大。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指头,我就把你那头黑发拔得一根不剩!”

普洛丝小姐说得很快,每说一句就摇一摇头,瞪一瞪眼睛,每句话都是一口气说完。一辈子没打过架的普洛丝小姐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她的确很有勇气,却易动感情,讲着讲着,双眼不禁涌出了泪水。德法奇太太不知这是胆量的表现,反而误以为是软弱。“哈哈!”她笑着说,“你这个可怜的家伙!你一文不值!我亲自找那位医生说话。”接着,她提高嗓门喊道,“公民医生!埃弗尔蒙德的妻子!埃弗尔蒙德的孩子!除了这个可怜的傻瓜,还有没有人在?女公民德法奇来了!”

也许是无人应声的沉默,也许是普洛丝小姐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什么,也许是跟这两种暗示都无关的疑虑,都在悄悄地告诉德法奇太太,这家人已经走了。她飞快地打开了另外三扇门,朝房间里看了看。

“房间里都乱糟糟的,看样子是有人匆匆打了包,地上到处是零碎物件。你身后的房间里没人!让我看看。”

“不可能!”普洛丝小姐说,她完全明白对方提了什么要求,就像德法奇太太完全明白她的回答一样。

“假如他们不在那个房间里,就是已经跑了,我可以派人去追,把他们抓回来。”德法奇太太自言自语道。

“只要你不知道他们在不在那个房间,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普洛丝小姐心想,“只要我不让你知道,你就不会知道。再说了,不管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能拖住你,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我从小就是在街上长大的,什么也阻挡不了我。我要把你撕成碎片,但我先要把你从那扇门边弄走。”德法奇太太说。

“院子很僻静,这里又是高楼的顶层,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大可能有人听见我们的动静。我祈求上帝赐给我力量,让我在这里把你拖住,你在这儿多待一分钟,我的宝贝就多一分生的希望。”普洛丝小姐说。

德法奇太太冲向门口。普洛丝小姐发自本能地用双臂抱住她的腰,紧紧地箍着她。德法奇太太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击打,却都是徒然。普洛丝小姐从爱中汲取了顽强的力量。而爱总比恨要强大得多。她紧紧地抱住德法奇太太,拉扯之间,甚至让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德法奇太太的两只手对着她的脸又打又扯。可是普洛丝小姐低着头,紧紧抱住她的腰,就算一个快淹死的女人抱着什么东西,也不如她抱得紧。

不久,德法奇太太的手停止了攻击,伸手去够被普洛丝小姐紧紧抱住的腰。“那东西在我胳膊下面呢。”普洛丝小姐的声音被蒙住了,“你休想拔出来。我比你强壮,真得感谢上帝。我就要这么抱着你,直到我们中有一个晕倒或死掉!”

德法奇太太把手伸进怀里。普洛丝小姐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东西,便动手去挡,随即一道闪光亮起,跟着又是一声巨响,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被烟熏得睁不开眼。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烟雾散去,四下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那个愤怒的女人的身体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她的灵魂则像烟雾一样,消失在了空中。

普洛丝小姐第一次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惧,连忙从尸体旁走过,尽量远离,她跑下楼求救,但没有找到人帮忙。幸好她想到了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及时停止,返回了家中。再从门口进去,简直可以吓破胆,但她还是进了屋,甚至走到尸体边上,去取必不可少的软帽和其他东西。她穿戴好衣帽,走到外面的楼梯上,关门上锁,拔出钥匙后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她喘了口气,哭了一阵,便站起来匆匆走开了。

幸好她的软帽上有面纱,否则她在街上,一定会被人拦住。幸好她天生长相奇特,即便脸上有伤,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显眼。这两个有利条件对她非常重要,毕竟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她虽然用哆哆嗦嗦的手整理了一下,可她的衣服还是皱皱巴巴,布满了褶皱。

过桥时,她把钥匙丢进了河里。她比她的护卫提早几分钟到达了大教堂,便在那里等着。她心想,要是有人用网子捞起钥匙,认出了钥匙的来历,还用钥匙打开大门,发现了里面的尸体,该怎么办?如果她在城门处被人拦下,押入监狱,被判死罪,又该怎么办?正当她思来想去的时候,她的护卫出现了,把她拉进车厢,马车开动了。

“街上有什么动静吗?”她问克朗彻先生。

“和平常一样。”克朗彻先生答道。听她问这个问题,又看见她的样子,他吓了一跳。

“我没听见,”普洛丝小姐道,“你说什么?”

克朗彻先生重复了一遍,却还是徒劳。普洛丝小姐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那我就点头示意吧。”克朗彻先生吃惊地想,“无论如何她总能看得到。”她果然明白了。

“街上有什么动静吗?”过了一会儿,普洛丝小姐又问。

克朗彻先生又点了点头。

“我没听见。”

“才分开了一个小时,她就聋了?”克朗彻先生边沉思边说,心里很不安,“她怎么了?”

“我感觉有一道闪光亮起,跟着又是一声巨响。”普洛丝小姐说,“看来从那声巨响后,我这辈子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她这样子可真怪!”克朗彻先生越来越不安地说,“她八成是为了壮胆,喝酒了吧?听!恐怖的囚车隆隆地过来了!你能听到吗,小姐?”

“我什么也听不见。”普洛丝小姐看见他对自己说话,就道,“啊,大好人,先是一声巨响,四周就什么声都没有了,这种死寂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了,在我的余生里都不会被打破了!”

“那些可怕的大车就快到目的地了,既然她连那辘辘声都听不见,”克朗彻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么,我看她真的再也听不到这世上其他的声音了。”

她果然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