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实巴交的生意人(1 / 1)

杰里·克朗彻先生坐在弗利特街的凳子上,身旁站着他那个顽劣的儿子,每天都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与物打从他眼前经过。在一天最繁忙的时间坐在弗利特街上,往来的行人和车辆络绎不绝,有谁可以不眼花耳聋?弗利特街一边的人流车辆总是随着太阳向西而行,另一边则远离太阳,朝东而走,但无论他们前往何方,最终总要汇于太阳落下的那片山峦另一边的紫红色平原。

克朗彻先生嘴里含着稻草,坐在那里注视着两股方向相反的车马人流,就像传说中蛮化未开的乡巴佬儿,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守着一条小河,只是杰里并不希望车马人流有枯竭的一天。他绝不会有这样的希望,因为有胆小的妇人(大都身材丰腴,已过中年)要他护送才能穿过车流,从台尔森银行的一侧到路对面,他靠这能赚几个小钱。每次引人过路都只消一会儿工夫,但克朗彻先生每每都对他护送的妇人大献殷勤,再三表示希望能有幸为她们的健康干杯。他凭借这样的善意得到了些许打赏,让自己的荷包鼓了一点儿。

曾经有一位诗人坐在公共场所的凳子上,一边看着行人,一边沉思。克朗彻先生坐在公共场所的凳子上,但他不是诗人,还尽可能不去沉思,只是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行人稀少,没有几个迟归的妇人,他的生意也大不如前,这在他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怀疑:克朗彻太太是不是又跪下祈祷了?就在此时,弗利特街上一股异乎寻常的人流向西涌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克朗彻先生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发现是一支送葬的队伍,还有一群人在骚扰出殡,这才引起了**。

“小杰里,”克朗彻先生转身对他的孩子说,“是出殡的。”

“呜哇,爸爸!”小杰里叫道。

小子故弄玄虚,狂欢似的乱叫起来,那叫声意味深长。老子听了很不舒服,便瞅准机会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是什么意思?你叫什么?你想告诉你父亲什么,你这个小淘气?这小崽子对我越来越不尊重了!”克朗彻先生端详着他说,“他还叫什么‘呜哇’!不要再让我听到你鬼哭狼嚎,不然就等着吃巴掌吧。听明白了吗?”

“我没做坏事。”小杰里搓着脸颊抗议道。

“那就闭上你的嘴。”克朗彻先生说,“我可不想听你狡辩自己干没干坏事。站到那边的座位上去,看看那群人。”

儿子乖乖听话,这会儿,出殡的人群也到了近处。灵车脏兮兮的,送葬的马车也脏兮兮的,人们围着这两辆车,叫着,喊着,不断地发出嘘声,送葬的马车上只有一个送葬人,此人穿着一身暗色衣服,这正符合他的身份,要维持体面,就必须这么穿戴。然而,他的处境似乎不妙,车周围的乌合之众越聚越多,他们嘲笑他,对他做鬼脸,不停地大喊:“呀!探子!哼哼!呀哈!探子!”叫喊声中还夹杂着许多充满暴力的“恭维”话,难以重复。

无论任何时候,丧葬这种事儿都对克朗彻先生具有非凡的吸引力。每当有出殡的队伍经过台尔森银行时,他总要瞪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整个人都非常激动。因此,一看这次送葬聚集了这么多人,他更是兴奋不已。他拉住第一个朝他跑过来的人,问:

“怎么了,老弟?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那人说,“是探子!呀哈!哼哼!探子!”

他问另一个人:“那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那人这么回答,但他还是用手掌拍着嘴,异常狂热地叫着,“探子!呀哈!哼哼,哼哼!探子!”

最后,终于来了一个比较了解情况的人,他从此人口中得知,这是为一个叫罗杰·克莱的人送葬。

“他生前是个探子吗?”克朗彻先生问。

“是老贝利街的密探。”知情人答道,“呀哈!哼哼!呀!老贝利街的探子!”

“啊,当然啦!”杰里喊道,想起了他听过的那场审判,“我见过他。他死了?”

“死得透透的了。”对方回道,“一口气都没有啦。把他们拉出来,喂!探子!把他们揪拉出来!探子!”

人们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于是马上接受了这个想法,还迫不及待地附和起来,大声重复着“把他们拉出来!把他们揪拉出来!”紧紧围住两辆送葬车,把车逼停。人群打开车门,拖出送葬者,他一出来,立即就被人们揪住了。不过那人很机警,他瞅准时机,顷刻之间便脱下了斗篷、帽子、长帽带、白手绢,又掉了几滴象征性的眼泪后,就飞快地跑进一条小巷,溜之大吉了。

人们把这些东西撕成碎片,兴高采烈地撒落在各处。商人们赶紧关闭了店铺。毕竟在那个年代,乌合之众一聚集起来便无法无天,犹如一头吓人的怪物。他们正要打开灵车,将棺材拖出来,突然,有个机灵的天才想到了另一个主意,要众人一路欢欢笑笑,把灵车送去墓地。这帮乌合之众正好急需实用的建议,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这个建议也被采纳了。立刻有八个人坐进了马车里,十几个人坐在外面,人们还各显身手,牢牢攀附在车顶之上。杰里·克朗彻也在第一批自愿送葬的人之中,他坐在送葬马车的一角,谨慎地把自己长着又硬又直头发的脑袋藏起来,不让台尔森银行的人看到。

主持葬礼的殡仪员见仪式出现了变化,不禁抗议起来。但是,马上就要到河边了,有几个人就说冷浸的效果好得不得了,谁要是冥顽不明,就丢到河里清醒清醒,如此一来,抗议的声音便渐渐减弱,消失不见了。重新组合的出殡队伍出发了,一个烟囱清扫工负责驾驶灵车,原本的车夫则坐在他边上,在严密的监视下指点他,出殡马车则由卖馅饼的小贩驾驶,也有一个“内阁大臣”在他边上指导他。队伍沿着河岸街没走出多远,迎面来了一个耍熊人,在当时,他可是街头受欢迎的人物。他加入之后,队伍显得更壮观了。那只黑熊满身疥癣,为队伍增添了几分办丧事的气氛。

就这样,这般乌合之众喝着啤酒,抽着烟斗,咆哮着唱着歌,他们丑态百出,故作哀痛之态,就这样一路颠三倒四地走着,越往前走,集结的人就越多,店铺见他们过来,连忙紧闭店门。队伍的目的地是圣潘克拉斯的老教堂,距离很远,位于田野之中。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呼啦啦鱼贯进入坟地,按照他们的方式将死者罗杰·克莱埋葬,每个人都极为满意。

处理完了死人的事儿,这群蜂营蚁队便开始寻找其他消遣,另一个机灵的天才(也许就是之前那个)想到了一个恶作剧,随便找几个路人当作老贝利街的密探,向他们进行复仇。人们果真照着这异想天开的主意做了,许多一辈子都没靠近过老贝利街的本分人被追着满街跑,还被粗暴地推来搡去,受到了一番毒打。拿人寻完开心,他们又自然而然地转去打砸玻璃、抢劫酒肆。几个小时后,各式各样的凉棚被他们弄得倒的倒,塌的塌,一些地方的栏杆被拔了出来,成了好斗者的武器,这时,有人风传卫兵要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暴民渐渐散去,卫兵也许会来,也许不会,反正乱民总是如此。

克朗彻先生没有参与这起终场闹剧,他一直留在教堂墓地,与殡葬员谈话,向他们表示慰问。这地方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安抚。他从邻近的一家酒馆弄来一根烟斗,一边抽着,一边在栏杆处望着墓地里面,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杰里,”克朗彻先生像往常一样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天,你也看见那个克莱了,你亲眼看见他了,年纪轻轻,身材笔直。”

就这样,这般乌合之众喝着啤酒,抽着烟斗,咆哮着唱着歌,他们丑态百出,故作哀痛之态,就这样一路颠三倒四地走着。

他把烟斗里的烟抽完,又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转过身,准备在台尔森银行结束营业前,返回自己的岗位。不知是他对死亡的思考触动了他的肝脏,还是他的健康状况本就有问题,抑或是他想对一位杰出人物表示一点儿敬意,不过是什么原因都无关紧要,反正他在回去的路上去拜访了他的医药顾问,那人是一位著名的医生。

小杰里尽职尽责,饶有兴趣地代父工作,他报告说,父亲不在时银行没有派下差事。银行关门了,老迈的职员们纷纷走出,巡夜人照常来上工,克朗彻先生也带儿子回家吃茶点了。

“告诉你吧!”克朗彻先生一进门就对妻子说,“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要是我今晚出了什么差错,一定又是你在咒我,别管我是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一定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克朗彻太太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诅咒我!”克朗彻先生又气又怕地说。

“我什么也没说。”

“很好,连想也不准想。你在心里偷偷诅咒我,和跪下来诅咒我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在咒我。通通都不许。”

“是的,杰里。”

“是的,杰里。”克朗彻先生一边重复着,一边坐下来吃茶点,“啊!是的,杰里。你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你就只会说‘是的,杰里’。”

克朗彻先生气哼哼地说着,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像人们常做的那样挖苦两句,表示不满罢了。

“你,还有你那句‘是的,杰里’。”克朗彻先生说着咬了一口面包黄油,活像从碟子里拿起一只看不见的大牡蛎,就着面包吃了下去,“啊!我想是的。我相信你。”

“你今晚要出去?”他那体面的妻子问道,这时,他又咬了一口。

“是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爸爸?”他儿子立刻问道。

“不,你不能去。我要去钓鱼,你母亲知道的。那就是我要去做的事儿。去钓鱼。”

“你的鱼竿都生锈了,是不是,父亲?”

“用不着你操心。”

“你会带鱼回家吗,父亲?”

“要是带不回来,你们明天就没吃的了。”那位先生摇着头答道,“那样的话,你们可就惨了。等你们睡着后很久,我才出去。”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非常警惕地监视着克朗彻太太,闷闷不乐地和她谈话,以免她在心里诅咒他,要他倒霉。为此,他还催促儿子也和她说话。他挖空心思寻找各种理由斥责那个可怜的女人,让她没有半点儿工夫思考,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他对妻子半点儿信任也无,其程度之深,甚至比最虔诚的人还要深信诚心祷告的效果。这就好像一个自称不信鬼魂的人听了鬼故事,吓得屁滚尿流一样。

“你可当心了!”克朗彻先生说,“明天不要给我捣乱!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我要是真弄了点儿肉回来,你不可以不吃,不可以只啃面包。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要是能弄来一点儿啤酒,你不可以只喝水。到了罗马,就要照着罗马的规矩来。不然的话,罗马只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知道的,我就是你的罗马。”

然后,他又抱怨起来:

“别人供你吃,供你喝,你还不知道感激!就凭你那套下跪的鬼把戏,就凭你那些冷酷无情的行为,根本连一点儿吃喝都搞不到。看看你的孩子,他是你的骨肉,不是吗?他瘦得像根竹竿。你还管自己叫母亲,却不知道一个母亲的首要职责是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这句话戳到了小杰里的痛处。他恳请母亲履行她的首要职责,至于其他事情,不管她是做了,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都是按照他慈爱的父亲指出的那样,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克朗彻一家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小杰里按吩咐上床睡觉,他母亲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并乖乖听命。克朗彻先生独自抽着烟斗,打发掉了上半夜的时间,快一点才出发。三更半夜,正是鬼魅出没的时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锁着的柜子,取出一个麻袋、一根大小适中的撬棍、一根绳子、一根链条以及其他类似的钓具。他巧妙地把这些东西随身带好,向克朗彻太太投去挑衅的一瞥,便熄了灯,走出了家门。

小杰里只是假装脱衣服上床睡觉,父亲出门后不久,他也跟着出去了。在黑暗的掩护下,他走出房间,下了楼梯,穿过院子,来到了街上。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门上锁他回不去,毕竟房子里住满了房客,门整夜都半掩着。

小杰里其志可嘉,决心钻研父亲那份体面的职业有什么技艺和奥秘,在这种雄心的驱使下,就好像他那双靠得很近的斗鸡眼,他尽可能地贴着房子的门面、墙壁和门口往前走,同时紧紧地盯着他可敬的父亲。这位可敬的父亲一路向北,走了不远,就和一个叫艾萨克·沃尔顿的门徒打了照面,接着两人一起跋涉前行。

出发的前半个小时里,他们躲避着仿佛一直在眨眼睛的灯光,也躲避着那些眼睛眨巴得更频繁的守夜人,接着,他们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路上,又碰到了一个钓鱼人。这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如果小杰里迷信的话,说不定会以为是第二个钓鱼的伙伴突然一分为二了。

三人继续走,小杰里也继续走,最后,那三人停在了公路的一道土堤下面。堤顶上有一堵很矮的砖墙,墙上有一道铁栏杆。在土堤和围墙的阴影下,三个人拐出大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这条死胡同的一边是一堵八到十英尺高的墙壁。小杰里蹲在一个角落里,向巷子里窥视。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月色朦胧,但他还是一眼看到,月光下他那可敬的父亲的身影轮廓分明。他看到父亲正敏捷地爬上一扇铁门,很快便翻了过去,第二个和第三个渔人也相继翻了过去。他们轻轻地落在大门里的地上,在那里趴了一会儿,像是在听有没有动静。然后,他们朝前爬去。

现在轮到小杰里靠近大门了,他屏住呼吸,来到了近处。他又蹲在一个角落里,往里张望,只见那三个渔人正爬过茂密的草丛。原来,他们是在一大片教堂墓地里,每一块墓碑看上去都像穿着白衣服的鬼魂,教堂塔楼则像极了一个巨怪的魂魄。他们没爬多远,就停下站了起来。然后,他们开始钓鱼了。

起初,他们用铁锹钓鱼。不久,他可敬的父亲似乎改用了一个大螺旋锥似的工具。不管用什么工具,他们干得都很卖力,后来,可怖的教堂钟声响起,小杰里吓坏了,掉头就跑,脑袋上的头发像他父亲一样竖了起来。

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渴望把这事儿弄清楚,于是,他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又折返了回去。当他第二次从大门口往里看的时候,他发现他们还在坚持不懈地钓鱼。但是,这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上钩了。下面传出了钻动声和咯吱声,三人弯曲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好像在拉扯什么重物。那重物慢慢地挣脱了压在它上面的泥土,升了上来。小杰里很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当他亲眼看到了那东西,又看到他可敬的父亲正要动手把它撬开,头一次见到如此场面的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再次转身飞奔,一口气跑出了一两英里。

要不是因为喘不过气,他是不会停下来的,他仿佛在与鬼魅赛跑,非跑到终点不可。他真切地感觉到他看见的那副棺材在追他。他想象那口棺材在后面一蹦一跳,窄端朝下,直立着向前跳跃,总是马上就要撵上他,跳到他身边,也许是要抓住他的胳膊。被这样的东西追,一定要避开。那棺材就像一个反复无常、无处不在的恶魔,使他身后的黑夜变得毛骨悚然,他避开黑黢黢的小巷子,飞奔到大道上,生怕它像那种没有尾巴和翅膀的浮肿男孩式样的大风筝,蹦跳着从巷子里窜出来。它还躲在门洞里,用它那可怕的肩膀蹭着门,把肩膀拢到耳朵处,好像在大笑。它钻进了路上的阴影里,狡猾地仰卧着,想绊倒他。在这段时间里,它不停地在他后面蹦着跳着,追赶着他,小杰里就这样一路跑到了家门口,简直只剩下半条命了。即便是这个时候,那玩意儿也不肯善罢甘休,竟然跟着他上了楼,每上一级楼梯都会发出砰的一声,它还跟他一起爬上床,当他睡着时,便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上。

天刚亮,太阳还没升起,一直在小屋里睡得很不踏实的小杰里便惊醒过来,发现父亲回来了。他正抓着克朗彻太太的耳朵,把她的后脑勺往床头板上撞。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反正小杰里看到此情此景,是得出了这样的推断。

“我说过我要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克朗彻先生说,“现在我就要你好看。”

“杰里,杰里,杰里!”他的妻子恳求道。

“你看不惯我做这生意赚钱,我和我的合伙人就遭殃了。”杰里说,“你只管尊敬和服从就好了,你怎么偏偏和我对着干呢?”

“我想做个好妻子,杰里。”那个可怜的女人流着泪抗议道。

“破坏你丈夫的营生,就是当好妻子了?不尊重你丈夫的营生,就是对他的尊重吗?你丈夫做生意到了关键时刻,你却不服从他,这就是听他的话吗?”

“那就不要干那种可怕的营生了,杰里。”

“对你来说,给老实巴交的生意人当好妻子,就够了。”克朗彻先生反驳道,“你一个女人家家的,不要满脑子想着你丈夫什么时候做生意,什么时候不做。做妻子的就要对丈夫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不要管他的营生。你不是说自己是个虔诚的教徒吗?你虔诚你的,给我一个不信教的妻子!你天生就没有责任感,就像泰晤士河的河**没有木桩,我一定得在你身上敲几根桩子才行。”

这场争吵是低声进行的,最后那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踢掉脚上沾满泥土的靴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争吵才算结束。儿子怯怯地看到父亲仰面躺着,两只满是铁锈的手枕在头底下当枕头,他自己才躺下,又睡着了。

早餐没有鱼,其他食物也不多。克朗彻先生没精打采,怏怏不乐。他把一个铁锅盖放在身边,只要发现克朗彻太太有做饭前祷告的征兆,就准备拿它当炮弹,朝她丢过去。到了时间,他照常梳洗完毕,带着儿子去干他名义上从事的行当了。

小杰里腋下夹着凳子,跟在父亲身边,沿着阳光明媚、拥挤不堪的弗利特街走着。昨晚,小杰里独自一人趁夜摆脱那个恐怖的追兵,一路跑回了家。此时的他与昨夜里的他判若两人。天一亮,他再次变得狡猾,不安则随着夜晚而消失了。在那个晴朗的早晨,就这一点而言,在弗利特街乃至整个伦敦,与他一样的人也许还不在少数哩。

“爸爸,”走着走着,小杰里说,他小心地与父亲保持一臂的距离,把凳子隔在他们中间,“什么是盗尸人?”

克朗彻先生停在人行道上,答道:“我怎么知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爸爸。”天真的小杰里说。

“哼哼!好吧。”克朗彻先生又往前走,同时脱下帽子,让他那头又直又硬的头发可以舒展一下,“就是做买卖的。”

“那他们买卖什么货物呢,爸爸?”聪敏的小杰里问。

“他们的货物,”克朗彻先生琢磨了一会儿,说,“和科学有关系。”

“是尸体,对吗,爸爸?”活泼的男孩问。

“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克朗彻先生说。

“啊,爸爸,我长大了,一定要当个盗尸人!”

克朗彻先生心下安慰,却又半信半疑,像个君子似的摇了摇头:“这要看你怎么发挥才能了。一定要好好挖掘自己的才能,永远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况且现在谁也说不准你将来适合做什么。”小杰里得到了鼓励,他往前走了几码,把凳子摆在坦普尔栅门的阴影里,克朗彻先生则自言自语道,“杰里,你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你的福气哩,你娶了那样一个老婆,这孩子就是给你的补偿。你的日子大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