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共筑护生情(1 / 1)

丰子恺是弘一法师的得意弟子,与李叔同情谊深厚,有着超越师徒关系的深层次关系。丰子恺是我国著名散文家、画家、美术与音乐教育家,以中西融合画法创作漫画以及散文而著名。他在艺术上深受李叔同影响,是颇受李叔同器重的学生之一。丰子恺具有很高的艺术天分,加之勤奋好学,心摹手追,广采博取,在多个领域成就非凡。他工于诗文音乐,精于书法绘画,擅于编辑翻译。他曾留学日本,归国后在上海创办立达学园,从事文学、美术、音乐、翻译等工作。

丰子恺以漫画闻名于世,但他自己对书法的看重远在漫画之上。他曾说:“书法是最高的艺术……艺术的主要原则之一,是用感觉领受。感觉中最纯正的无过于眼与耳。诉于眼的艺术中,最纯正的无过于书法;诉于耳的艺术中,最纯正的无过于音乐。故书法与音乐,在一切艺术中占有最高的地位。”他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艺术家,他的书法,宏大气度蕴含于毫芒之间,其烂漫气质又流露在布局谋篇、结字造型之中。他的书法源于北魏,兼及章草。其风格的形成,既有师门的影响,也有对现实世界的感悟。

丰子恺,浙江省崇德县石门湾人。父亲丰镄(fèi)是一位清末秀才,擅诗文,后来发奋读书中了举人。祖母沈氏性情开朗,识文断字,对子女的教育格外重视,这是丰子恺一家有着良好家风的原因。丰子恺母亲钟云芳,聪明贤惠,勤劳干练,和沈氏一起操持着全家的生计。丰子恺有六个姐姐,丰子恺出生以前,钟母常常因家中没有男丁而暗自叹息。丰子恺的出生,给全家人带来了巨大的喜悦,正因如此,丰子恺自小就享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疼爱他的父母还给他起了丰润、慈玉的名字,足见对他的重视。

丰子恺9岁时,父亲去世,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支撑。在丰子恺的眼里,母亲是一位“眼睛里有严肃光辉,嘴角有慈爱笑容”的女性。他的母亲白天要照顾染坊的生意,晚上回家还要承担一个母亲所有的责任,一人兼顾家事、店事、田事与所有应酬事,给丰子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丰子恺一生对他的母亲有着深深的眷恋,母亲的精明能干、温和慈祥的形象也让丰子恺久久无法忘怀,后来,丰子恺还专门创作了女孩子学母亲给娃娃缝制衣服的《小母亲》画作。

当年丰子恺考入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师从李叔同学习绘画和音乐,从中领略了艺术的无穷魅力,也被李叔同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称李叔同对他的教育方式为“爸爸般的教育”。而称另一位对他影响较深的老师夏丏尊的教育为“妈妈的教育”。浙一师的两位老师,对丰子恺一生的艺术活动、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丰子恺无论从做人、做事,还是艺术创作上,都紧紧追随恩师李叔同的足迹。受到李叔同创作的广告漫画的启发,丰子恺于1924年开始发表人文漫画,融幽默、童趣、启智、明理于一体,引起社会热烈反响,他的作品老少皆宜、寓教于乐。1925年10月出版《子恺漫画》,从此中国开始有“漫画”。

佛教一向反对杀生,特别看重“放生”仪式。李叔同在上海期间,和丰子恺酝酿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创意——编辑一套《护生画集》,以弘法扬善、敬天爱人、除暴戒杀、倡导环保、宣传素食等。诚如李叔同所言:“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于是,师生两人联手合作,共同寻找题材,由丰子恺作漫画,由弘一大师配诗写文。这个创意自然极好,对于李丰二人而言,也并非难事,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件事整整影响了丰子恺的一生。

1927年11月,弘一大师到上海丰子恺家,亲自主持了丰子恺的皈依三宝仪式,并为丰子恺取法名婴行。

弘一大师此次本来是要从上海北上天津,因战事被耽搁了,所以才到丰子恺的家中逗留。其间,弘一大师为丰子恺寓所题写了宅名“缘缘堂”,为此书件作装裱的就是如今赫赫有名的九华堂。丰子恺在其《告缘缘堂在天之灵》中记道:“我同弘一法师住在江湾永义里的租房子里,有一天我在小方纸上写许多我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拿两次阄,拿起来的都是‘缘’字,就给你命名曰‘缘缘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你写一横额,付九华堂装裱,挂在江湾的租房里。”

丰子恺的儿童画创作,灵感大多来自与自己儿女的嬉戏。作为七个孩子的父亲,孩子们都曾是他笔下的人物原型,比如《瞻瞻的车》画的是长子丰华瞻,长女阿宝也是他笔下很多漫画的主角。丰子恺曾说:“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

丰子恺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流露出最温暖、最慈祥的父爱,但他从不宠溺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独立、有思想地生活。丰子恺50岁时,在杭州与子女们约法三章:“父母供给子女,至大学毕业为止。放弃者作为受得论。大学毕业后,子女各自独立生活,并无供养父母之义务,父母亦无供给子女义务。”

从这份拿到现在思想都不算落伍的“家规”中可以看出丰子恺让已经独立的子女过自己的生活,摒弃了传统的“养儿防老”的旧观念。丰子恺的这种教育方式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子女们,这才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诚的爱。

对于恩师李叔同,丰子恺也一直将他视如父亲,在李叔同50寿辰时,丰子恺特意寄去了自己精心绘制的50幅《护生画集》。李叔同看到作品后十分高兴,并欣然为画集配写文字,并回信嘱咐丰子恺,希望他能够将此集继续画下去。收到回信后,丰子恺立刻回信向恩师承诺道:世寿所许,定当遵嘱!正是这八个字,让丰子恺用了一生的精力去实现承诺,甚至付出了超乎寻常的代价。

10年后,第二集《护生画集》完成,共60幅。李叔同非常高兴,很快为画集配上了文字,并回信:“朽人70岁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共70幅;80岁时,作第四集共80幅;90岁时,作第五集,共90幅;百岁时,作第六集,共百幅。护生画功德于此圆满。”

1942年,弘一法师圆寂,但是丰子恺又继续画了第三集70幅和第四集80幅。

丰子恺一直谨记李叔同的嘱托,为报师恩发奋而作。然而,就在丰子恺打算继续完成最后两集时,意外却降临了——十年“**”来了。随后,刚当上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的丰子恺,因为在“文代会”上一番关于“‘大剪刀’剪出千篇一律的冬青树”的发言,而被列为“上海十大重点批斗对象”之首。

接下来,日复一日无休止的折磨便开始朝已是60多岁的丰子恺袭来,“造反派”不仅抄了他的家,还日日批斗他,他们把刚出锅的热糨糊浇到老人的背上,然后再贴上大字报,游街批斗。老人自然是受不住这番折腾,痛得走不了路,于是,“造反派”们便又残忍地拿着皮鞭抽打他,从街头一直抽到街尾。

丰子恺很坚强,从没流下过一滴泪。后来,造反派又剪掉了他养了30多年的胡子,那些胡子是丰子恺为怀念自己已逝多年的老母而特意蓄起来的,人们都以为老人这下肯定承受不了,但没想到丰子恺却笑着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再后来,丰子恺又被下放到上海郊区,从事田间劳动,为了不让家人挂念,乐观的丰子恺告诉家人说,管教的人看他年纪大了,很照顾他,因此自己过得很好。直到有一年冬天刚下过大雪,女儿丰一吟去给他送御寒的衣服,在一片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找到丰子恺,他正孤独地站在寒风飕飕的地里,胸前挂着一个蛇皮袋,正在一点点地摘棉花,全身冻得直发抖,这才知道丰子恺的艰难处境。

之后,在丰一吟的一再要求下,丰子恺才带着她去了自己的住处——一间破得不能再破的旧牛棚茅草屋里,因为屋顶年久失修,**的草枕边上,还有一堆没融化的积雪……

即便是在如此简陋的卧室里,老人也很难睡上一个踏实的觉——管教他的人,经常会半夜三更突然吹响集合号。丰子恺年纪大,手脚又不灵活,自然每次起床都不能像其他人一般麻利,于是被推搡被斥骂成了常有的事情,后来,他干脆睡觉不脱衣服。

虽然遭受到如此非人的虐待,但丰子恺依然没有任何抱怨,从没想过要放弃绘画,从不敢忘记对恩师的那句承诺。“护生即护心,慈悲在心,随处皆可作画”,劳动改造期间,他以苦为乐,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继续《护生画集》的绘画,并完成了第五集的90幅画。

丰子恺一生虽然作画几千幅(算上重复的有上万幅),但对《护生画集》,一直念念不忘。

在创作第五集《护生画集》期间,丰子恺常常梦见成百上千的禽兽前来向他叩谢,表达欢喜鼓舞和感激。1965年3月31日,丰子恺在给广洽法师的信中写道:“所述梦境,实非偶然,精诚感动万方故也。弟昔年作护生画时,亦常梦见千禽百兽欢喜鼓舞,有时梦中景象助威画幅……”

但环境的恶劣最终还是击倒了丰子恺。患上严重肺炎的他被允许回家养病,此时的他已经是76岁的古稀老人了。回到家中的丰子恺没有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休息,积极配合治疗,相反,他甚至偷偷扔掉医生开的药,全身心地扑到绘画上去。他每天凌晨4点就起床,开始着手画《护生画集》的第六集。此时与恩师约定的最后一集还有6年时间,但丰子恺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于是拼命画。儿女们怕他累坏身体,把他的笔和纸都藏起来了。丰子恺就向他们哀求道:“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呀,快还给我吧。”

儿女们只好作罢。晚上即便睡在一个需要蜷缩起双腿才能睡下的小**,他也一点感觉不到不便。他的所有心思都投入到画作中,《羔跪受乳》《首尾就烹》等名画就是这个时候完成的。

1973年底,丰子恺终于完成了恩师的嘱托,完成了《护生画集》的最后100幅画,这与他送给恩师的第一集整整相隔了45年。

丰子恺说:“我敬仰我的老师弘一大师,是因为他是一个像人的人。”丰子恺的一生正是为了做一个像人的人,耗尽自己毕生的心血。朱光潜曾这样评价好友丰子恺:“一个人须是一个艺术家,才能创造出真正的艺术作品。子恺从顶至踵,浑身都是个艺术家,他的胸襟,他的言谈笑貌,待人接物,无一不是艺术的,无一不是至爱深情的流露……”

“在他之前,没有人画过,之后也没有人画过。”后人这样评价丰子恺独特的漫画。他用常见的线条,寥寥数笔勾画出他高尚的人格和深远的思想,简单朴素中画出悲悯和仁爱之情,堪称中国一代漫画大师,而他最为知名的作品便是《护生画集》,一共450幅。

丰子恺与李叔同的师生情谊,因为一本《护生画集》更增添了一份信守诺言的深沉与凝重,让人无限感慨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