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挚友夏丏尊(1 / 1)

李叔同受聘浙一师期间,学校还云集了夏丏尊、姜丹书、钱家治、马叙伦、单不厂等,其中,与李叔同关系最铁的自然是夏丏尊。夏丏尊是浙江上虞人,1886年生。10岁之前,家境一直很好。夏丏尊自幼从塾师读经书,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考中秀才。次年到上海中西书院(东华大学的前身)读书,后改入绍兴府学堂学习,因为家贫未能读到毕业。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他借款东渡日本留学,先在东京弘文学院补习日语,毕业前考进东京高等工业学校,但因申请不到公费留学,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辍学回国。两人家庭背景类似,又都曾留学日本,志趣又都在文学、艺术,自然成为最密切的朋友和同事。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夏丏尊到杭州任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浙一师)通译助教,后任国文教员。民国二年(1913年),夏丏尊自告奋勇地兼任了该校被人瞧不起的舍监一职。他提倡人格教育和爱的教育,对学生既在学习上严格要求,又在生活上给予无限关怀,深受学生爱戴。他还提倡白话文,是中国最早提倡语文教学革新的人。民国八年(1919年)与陈望道、刘大白、李次九等三人积极支持五四新文化运动,推行革新语文教育,受到反动当局和守旧势力的猛烈攻击,遂离开浙一师。

夏丏尊在浙一师担任了17年的教职,李叔同是7年。夏丏尊曾说,在这7年间,他和李叔同两人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相处得很好。当时两人都是30岁左右的青年,在学校里,他们认真教学,课外经常隐入西湖的山水之中,十分惬意融洽。关于两人之间的情谊,从一件事上就可见一斑。夏丏尊说,李叔同一直都想离开浙一师,光跟他提过的,就有三四次。原因各不相同,有时是对学校领导的行为和决定不满,有时是有别的学校极力邀请他。

……他几次要走,都是经我苦劝而作罢的。甚至于有一段时间,南京高师苦苦求他任课,他已接受聘书了,因我恳留他,他不肯拂我之意,于是杭州南京两处跑,一个月中要坐夜车奔波好几次。(《弘一法师之出家》)

夏丏尊担任国文教员,喜欢读教育、性理方面的书,也教修身课,又自任舍监。李、夏二人外表一个清瘦,一个壮实,性情也大不相同,但十分合得来,相互之间没有什么隔阂。有一幅《小梅花屋图》的题跋很能看出他俩友情之深厚。当时李叔同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夏丏尊则租住在杭州城里的弯井巷,他家房前有一株梅树,就为居处取了一个“小梅花屋”的名字,请陈师曾画了一幅画,李叔同题了一首小令《玉连环影·为夏丏尊题小梅花屋图》:

屋老。一树梅花小。住个诗人,添个新诗料。爱清闲,爱天然;城外西湖,湖上有青山。

夏丏尊自己也兴趣盎然地和了一首《金缕曲》:

已倦吹箫矣。走江湖、饥来驱我,嗒伤吴市。租屋三间如艇小,安顿妻孥而已。笑落魄、萍踪如寄。竹屋纸窗清欲绝,有梅花、慰我荒凉意,自领略,枯寒味。

此生但得三弓地。筑蜗居、梅花不种,也堪贫死,湖上青山青到眼,摇**烟光眉际。只不是、家乡山水。百事输人华发改,快商量、别作收场计。何郁郁,久居此!

两人这样一种亲近的关系,正如夏丏尊所言,已超出寻常友谊。夏丏尊对李叔同也十分敬佩,曾经表示:“他的一言一行,随时都给我以启迪。”

李叔同虽然比夏丏尊年长6岁,但夏丏尊更显老成,而且有些多愁善感。

夏丏尊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性格过于沉闷,特意刻了一方“无闷居士”印章,却不知弄巧成拙,正流露出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有了无边的苦闷。

李叔同对他的这种性格倒十分欣赏,二人教学之外,经常泛舟西湖,畅谈人生,甚至为了躲避社会上沽名钓誉之辈到学校演讲卖乖,二人也会心领神会一起偷偷溜出来,共赴西湖三岛之一的湖心亭品茗清谈。

湖心亭,初名“振鹭”,始建于1552年,后改称“清喜阁”。清代所谓“钱塘十景”之一的“湖心平眺”指的就是这里的景色。置身此亭,但见四周湖水碧波浩渺,群山环列如屏,仿佛居于海上蓬莱之境,真是霞光映碧波,水色入心情,令人心旷神怡。

此外,二人都身负大才,是责任感极强的社会名流,教育思想上早已有一种天然的默契。

浙一师没有更名前,有一首校歌:

功如忠肃,学似文成,自古名贤数浙人。山川钟毓,代有奇英,六百同堂步后尘。文章惊海内,科学究专门,新旧中西一贯行。今日为多士,他年铸国民,教育前途定有声。

这首歌充满了豪迈而深厚的人文气息,却少了一些个性和灵秀之气。1913年,恰逢学校改名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气象一新,二人决定为新学校写一首校歌。由夏丏尊作词,李叔同作曲。歌词如下:

人人人,代谢靡尽,先后觉新民。

可能可能,陶冶精神,道德润心身。

吾侪同学,负斯重任,相勉又相亲。

五载光阴,学与俱进,磐固吾根本。

叶蓁蓁,木欣欣,碧梧万枝新。

之江西,西湖滨,桃李一堂春。

这首歌多了一些温情和关怀,少了一份说教意味,氤氲着浓浓的艺术气息,更加接地气了。

李、夏二人都对艺术教育十分推崇,教学之余,还一起发起创办了《白阳》杂志。

李叔同有了诗词舞台,自然难免技痒,写了一首三部合唱《春游》,文辞优美,谱曲更是意境悠远,二者相得益彰,让人拍案叫绝:

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妆束淡于画。

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

梨花淡白菜花黄,柳花委地芥花香。

莺啼陌上人归去,花外疏钟送夕阳。

夏丏尊也因为“近朱者赤”,一向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他在李叔同的影响下,居然也开始写起诗来。其中两篇发表在《白阳》上:

其一:

数星灯火漾疏村,四起梵钟破暮痕。

为问风流李学士,可添画意与诗魂。

其二:

远峰寒碧夕阳殷,烟翠空冥西子鬟。

欲去依依有余恋,晚红新月霁中山。

在岁月流转中,在中国大环境的风云变幻中,李叔同和夏丏尊身处浙一师自由、开放的教育氛围中领略着人生乐趣,享受着艺术的高雅,就像两个相互搀扶的坚定盟友,在晦暗的时局中找寻着难得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