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李叔同从日本毕业后归国,这一时期,无论是他和他的家族,还是国家,都将经历一场命运的急剧转折。
甫一回国,他就应早年的金石之交、天津高等工业学堂校长周啸麟之聘,在天津任图画教员,后来又执教于直隶模范工业学堂。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是李叔同南下上海后,在故乡住得最长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转过年开春,李叔同就永远地离开了家乡天津,自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一时期的天津,乃至全国,都孕育着各种动**不安的因素。
首先,全国金融业陷入混乱动**,天津李家在全国各地经营的钱庄相继倒闭。百万家财尽失,几近破产,李叔同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家境败落的人。
此时的“桐达李家”,也如风雨飘摇中的中国一样,早已今不如昔。早在10年前的1900年,经过八国联军兵火的洗劫,天津盐商损失惨重。政府用钱的地方增多了,赋税也连年增加,盐商要维持经营,不得不拿出更多的资金。正所谓大河有水,小河才满,此时的国家作为大河已被列强榨干了,李家也难逃时代蹇运,迅速地败落了。只是因为往年的积累较丰厚,还能勉强维持运转而已。据称,1902年,李文熙将父亲传下来的河南内黄引地出让,李家从此丧失盐商身份。但此时的“桐达李家”毕竟家大业大,其名下的桐达钱铺仍是一家颇有地位的银号,“桐达李家”的津门富绅角色,还能以桐达钱铺为依托,得到社会的认可。在庚子之后,李家仅剩的钱铺业随着天津逐渐萧条的商业活动而日渐艰难。“桐达李家”这个老字号也出现在1903年底天津银号开列的钱行欠单中,此后更是每况愈下。1911年桐达钱铺无法承受行业持续凋敝带来的打击而彻底歇业,这意味着李家经济地位彻底丧失。从此,曾经富甲一方的“桐达李家”也正式踏入破落贵族的行列。家庭的这一巨大变故,国家的风雨飘摇,是李叔同后来出家不可忽视的要因。
李叔同回国之际,正是天津的钱铺纷纷倒闭、“桐达李家”正在走向衰亡的转折时期。“天涯五友”之一的袁希濂于1911年任职天津,曾多次到过李家,目睹了李家经济上衰败的过程。
欧阳予倩曾说,李叔同对家族的巨变似乎毫不在意,也从不跟别人提起。可见他对此要么独自默默承受,要么真的洒脱。李叔同长年混迹于文学圈子,风流名士往来颇多;加上时代新风气的沾染,使他成为具有强烈趋新意愿的新派人士。一度“**不羁”的生活,已经背离了盐商李家一举一动以《论语》为准则的行为方式,在精神气质上与“桐达李家”已有天壤之别。
李叔同天资聪颖,骨子里有一股傲气,喜欢特立独行,关于作文写诗,李叔同早就说过:“世人每好作感时诗文,余雅不喜此事”,可见其我行我素的个性。
另外,李叔同与兄长李文熙的关系,似乎也并不亲密。李叔同是庶出,他和母亲王氏并不被因循守旧的李文熙重视。就连李叔同回乡葬母,二人也分歧很大。开阔了视野、接受了新思想的李叔同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兄弟二人矛盾、嫌隙日益加大。因此,李叔同对家庭的感情,恐怕也没有那么炽烈,有什么变故,对他而言,也许没有特别大的情感上的起伏。
另外,从交游士林的少年,到风流儒雅、感情充沛的上海滩文人,再到游学东瀛的进步青年;从浸**传统书法诗词篆刻,以票友身份登台演出,到涉猎西洋艺术,学习油画,在东京创办话剧社,李叔同的生活轨迹,早已脱离了传统绅商的圈子,这在交结周旋于官商之间、话题不离金钱的李文熙主持的盐商家族中,已经是另类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同人生履历酝酿了不同情感,李叔同与家族日渐疏离,维系兄弟二人之间感情的,仅剩下一点血脉和家族名声而已。
这一年对于李家是多事之秋,对风雨飘摇的清王朝来说更是如此,享国祚二百余年的封建王朝,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掘墓人。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清政府的统治土崩瓦解,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成立。
新政权的出现,让李叔同欢欣鼓舞。与20世纪初的进步青年一样,李叔同一直处在一种**澎湃的情绪中,这一年,他曾情绪激昂地填词《满江红·民国肇造志感》一首: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共和政权的建立,确实让李叔同充满了澎湃的**,他知道,天津已经不适合多留,要到新思想、新潮流的最前沿上海去,才能找到更加有意义的人生。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暮气沉沉的天津,奔向了朝气蓬勃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