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声色(1 / 1)

1903年,南洋公学“墨水瓶事件”后,李叔同满腔忧愤无处发泄,加上国际风云变幻,内政纷乱、外交节节败退,让他的拳拳爱国心难以施展,难免流连风月场所,借以麻醉自己,获得短暂的宽慰。

其实,李叔同作为风度翩翩的富家子弟,在津、沪间接触往来的风尘女子实在不少,一直没有间断。就连在日本留学,还将自己的人体模特纳为妾。自古才子多风流,李叔同与坤伶杨翠喜,歌郎金娃娃,名妓朱慧百、李苹香、高翠娥……都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联系。在他的早年诗文中,也留下了许多这类记述。1901年,他有《为老妓高翠娥作》:

残山剩水可怜宵,慢把琴樽慰寂寥。

顿老琵琶妥娘曲,红楼暮雨梦南朝。

这类诗词很多,既反映了传统富家子弟无法免俗的一面,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但无论如何,他毕竟不同于普通“富二代”的沉湎女色,而是有着清醒的意识:“愁万斛,来收起……休怒骂,且游戏。”

1901年至1905年期间,他还常常以超级票友的身份,亲自登台演出,开始了早期的戏剧活动。

作为一位融通了艺术领域的天才,李叔同早在少年时代就是一位戏剧爱好者。在秦楼楚馆、歌台舞榭,经常可以看到他流连其中的翩翩身影。他以天然的优势结识了许多京剧名角:孙处、杨小楼、刘永奎……并对梆子坤伶杨翠喜格外欣赏,隔三岔五必去捧场。

在上海期间,他至少亲自登台演过两出戏,即京剧《蜡庙》和《白水滩》,在《蜡庙》中饰黄天霸和褚彪,在《白水滩》中饰穆玉玑。

丰子恺曾经见过李叔同当年在上海的照片,据他描述,李叔同一身“光绪年间上海最时髦的打扮”:“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为青年说弘一法师》)年少多金,又才高八斗,彼时的李叔同混迹声色场中,不能自拔。

李叔同与名伶们来往酬唱,留下一段段风流佳话。其中杨翠喜和李苹香,是李叔同最为挂念和上心的。

杨翠喜,本姓陈,直隶通州(今北京)人,幼因家贫被卖给杨姓乐户从师学艺,并取名杨翠喜。因为声音清脆、样貌可人,登台不久即名声大噪。李叔同14岁时在天津天仙园与杨翠喜结识,互生情愫,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叔同都对杨翠喜念念不忘。1901年春,李叔同回津省亲期间,曾入京暗会杨翠喜,并填词《菩萨蛮·忆杨翠喜》两首,足见其真情流露。在这两首词中,李叔同着力赞美杨翠喜的花容月貌,表达了自己对美人的一往情深。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晚风无力垂杨懒,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沉。

字字句句,将美人之美描绘得淋漓尽致,可谓用尽了他的才情和真情。

杨翠喜后来卷入政治旋涡,身不由己,最终下落不明,可悲可叹。

北有杨翠喜,南有李苹香。这李苹香曾是沪上文人争宠的对象。上海妓院中最上等的妓女称作“长三”,李苹香曾被沪上小报《春江花月报》列入上海“长三”名单,足见其姿色与人气。李叔同与《春江花月报》很熟悉,他在南洋公学期间买字画的润笔费还曾请该报代收,足见交情匪浅。

从李苹香留下的几张照片来看,她体态微胖,穿着朴素,不喜奢华。或坐或卧,神情落寞,毫无生气,安安静静,目光略带忧郁,与传闻大有出入,也可能过了二八芳华,人老珠黄了。

李苹香与李叔同同岁,本姓黄,是徽州望族之后。后来家道中落,举家迁往浙江嘉兴。李苹香自幼诗词书画无一不通,然而不幸人生发生巨大变故,最终落入勾栏瓦舍。她诗词十分了得,有自己的阁号天韵,并出版了《天韵阁诗选》《天韵阁尺牍选》等。李苹香以才女之身份名扬上海,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甚至女英雄秋瑾的闺密吴淑瑛后来特地变卖珍藏的董其昌手书《史记》,为其赎身,由此可见,也是一位不俗女辈。

李叔同初会李苹香,大约是在1901年自津返沪不久。富春山民设局,座客有铁鹤、瑶赓、冷钵斋主、补园居士等。清末民初,人多喜用化名,真人难以考证。李叔同以“惜霜仙史”之名赠李苹香七绝三首《偶得佳句留苹香》: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从诗中来看,既有感时忧世之感,也流露出对李苹香的惺惺相惜之情。初次会面,便如此表白心迹,可见两人由文学通于内心,十分投缘。李苹香亦有诗文回赠李叔同,借咏落花感怀命运: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春归花落渺难寻,万树阴浓对月吟。

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

凌波微步绿杨堤,浅碧沙明路欲迷。

吟遍美人芳草句,归来采取伴香闺。

李苹香将诗作抄录在天韵阁。此后,李叔同又有《口占赠李苹香》,诗云:

子女平分二十周,那堪更作狭邪游。

只因第一伤心事,红粉英雄不自由。

李叔同还亲自为《李苹香》一书作序,其中并未透露自己同李苹香的关系,而是从驳龚自珍《京师乐籍说》说起,大谈乐籍与文明的关系。

从文章中可以看出,李叔同从李苹香所从事的职业说开去,有理有据加以分析,虽有博美人一笑的得意行文,但其在音乐上深厚的功底和出众才华展露无遗。

时局的动**、家族的败落,让李叔同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他不久之后即东渡日本,寻求另一段能够慰藉心灵的新的征程。临别写下赠诗《和补园居士韵,又赠苹香》七绝四首。李苹香和李叔同以诗词相会,最终也以诗词作别,也算一段佳话:

慢将别恨怨离居,一幅新愁和泪书。

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

马缨一树个侬家,窗外珠帘映碧纱。

解道伤心有司马,不将幽怨诉琵琶。

伊谁情种说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缘。

笑我风怀半消却,年来参透断肠禅。

闲愁检点付新诗,岁月惊心鬓已丝。

取次花丛懒回顾,休将薄幸怨微之。

诗中李叔同以杜牧、白居易自比,将李苹香比作卓文君和琵琶女,用情至深,可远追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