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大礼,实为争权(1 / 1)

大礼议事件的发生,与嘉靖皇帝特殊的身世脱不了干系。之前明朝皇帝的权力交接,有没有不正常的?有!但没有像嘉靖皇帝这样,极为不常规的。

第一个不正常的是建文帝,他的父亲朱标没干过一天皇帝,朱元璋直接把皇帝传给了孙子。朱允炆登基后,追封父亲朱标为皇帝,群臣没有什么意见。按照制度,朱标是太子,本来就应该当皇帝的,只是运气不大好,英年早逝。他死后被追封为皇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个不正常的是明成祖朱棣。通过四年靖难战争,他篡夺了侄儿建文帝的江山。但是,对于父亲的尊号问题,他没有任何疑难。朱元璋生前就是皇帝,驾崩过后,还是皇帝,已经入葬皇陵,不需要再做什么文章。

第三个不正常的是明代宗朱祁钰,他的哥哥被瓦剌人俘虏,为了稳住局势,孙太后让王爷身份的朱祁钰登基。至于父皇的名分,他根本用不着操心,因为朱祁钰与朱祁镇都是明宣宗的儿子。

正方观点

等到嘉靖皇帝这里就不一样了,他的父亲朱祐杬从来没有当过皇帝,就连太子都没有做过,孝宗皇帝的太子之位一直都很稳固,朱祐杬从生到死就是个藩王的命。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君临天下,这位亲生父亲的名分应该如何确定呢?正德十六年四月,朱厚熜刚刚上台没多久,便给礼部出了个大难题:“议兴献王主祀及封号以闻”,我父亲究竟往里摆,请礼部给个明确说法。经过一番思考,有大臣提出:当今天子应该尊明孝宗为皇考,“考”就是死去的父亲;也有大臣反对这个观点,认为“父亲”不能乱叫。让我们进入辩论现场,请双方辩友发表各自的观点。

首先出场的是正方辩友,一辩:内阁首辅杨廷和,二辩:礼部尚书毛澄。他们是这样理解的:明孝宗与兴献王是兄弟,孝宗继承了明宪宗的皇位,生下了明武宗,按照礼法,孝宗、武宗这一支是大宗,兴王和其他同辈兄弟是小宗;现在武宗没有儿子,也没有兄弟,这一支延续不下去了。现在嘉靖皇帝继承了明孝宗的皇位,入嗣大宗,按照“继统继嗣”“为人后者为之子”的原则,必须放弃原来小宗身份:兴献王朱祐杬之子,改称明孝宗朱祐樘为皇考。以后亲生父亲朱祐杬就是皇叔考,母亲蒋女士就是皇叔母。可是,兴献王只有朱厚熜一个儿子,你杨廷和把他过继给了明孝宗,兴献王不就绝后了?在古代,断子绝孙是大不孝的行为,因为个人原因,让祖宗断了香火,没有人祭祀,沦为孤魂野鬼,简直不为人子。杨廷和说没事,给兴献王也过继一个,益王儿子多,就把益王朱祐槟的儿子崇仁王朱厚炫过继给朱祐杬,以后他就是兴王了。

为了证明此策划的合理性,杨廷和还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西汉的定陶王刘康,他的哥哥汉成帝刘骜生过四个儿子,不幸全都夭折了,为了保证皇位顺利传承,他把弟弟刘康的儿子刘欣过继给自己,立为太子。成帝驾崩后,刘欣顺利继位,是为汉哀帝。定陶王只有刘欣一个儿子,过继给了汉成帝,刘康岂不绝后?汉成帝就让楚王的儿子刘景当定陶王,这样刘康就不会没有后代了。

第二个是宋朝的案例。宋仁宗在位四十年,虽然生过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长大成人。绝望之下,他把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过继给自己,赵宗实即位后,父亲的名分问题同样产生了争议,司马光建议给濮王封高官大爵,称王伯;程颐更是说:“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

综上所述,嘉靖皇帝应该认明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母亲蒋氏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对于此番论述,杨廷和引经据典,自认为天衣无缝,扬言道:“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谁敢不同意,就是奸邪之人,老子宰了他!可谓气势汹汹,不留余地。

朱厚熜看到这份奏折,鼻子都气歪了,愤怒地说:“父母可更易若是耶!”我是谁生的,就是谁生的,怎么能换来换去的!让文官继续讨论。明明了解领导是什么态度,杨廷和与他的队友蒋冕、毛纪依然坚持,他说:“前代入继之君,追崇所生者,皆不合典礼。惟宋儒程颐《濮议》最得义理之正,可为万世法。至兴献王祀,虽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为兴献王后,而改封崇仁王为亲王,则天理人情,两全无失。”宋朝大儒程颐的观点最为正确,我们应该借鉴;考虑到陛下对父王感情很深,如果以后生下了皇子,可以让嫡长子继承皇位,次子继承兴王的爵位,延续他的香火嘛!崇仁王相当于暂时给朱祐杬当儿子,等嘉靖皇帝有了次子,再把兴王的位置让出来,给朱祐杬的亲孙子。首辅的态度并没有太大改观,朱厚熜更加不高兴了,再议!再议!

没问题,议就议呗!观点不变!杨大人继续发表意见:“三代以前,圣莫如舜,未闻追崇其所生父瞽瞍也。三代以后,贤莫如汉光武,未闻追崇其所生父南顿君也。惟皇上取法二君,则圣德无累,圣孝有光矣。”小皇帝,你就从了老夫吧!连英明的汉光武帝都是这么干的,你好意思例外?

反方出场

从朱厚熜登基前,杨廷和要他按照皇太子的礼仪入宫开始,双方就结下了梁子,现在冲突大规模爆发了。嘉靖皇帝和自己的父亲感情很深,是不想当明孝宗的儿子的,现在大臣们非要他当,这令他郁闷至极。正方一辩、正方二辩,旁征博引,论据充分,似乎无懈可击。怎么驳倒他们呢?孤身一人没有队友,年轻的朱厚熜茫然了,就在此时,反方一辩闪亮登场。

大家好!我是反方一辩张璁,字秉用,永嘉人氏也。我的科考之路那叫一个辛酸,连续考了七次,复读了六次,都没有成为进士。成绩公布后,我完全是崩溃的。知道范进为什么会疯吗?因为他几十年的追求总算实现了!正当我准备放弃时,擅长星术的御史萧鸣凤鼓励了我,他说:“从此三载成进士,又三载当骤贵。”兄弟,再坚持坚持!老夫夜观星象,再过三年你肯定能考上了,媳妇熬成婆;再过六年,你就可以大富大贵。我想了想,自己都年近半百了,写了一辈子八股文,突然放弃治疗了,回到家,我连自己学了一辈子的八股文都做不好,又能干什么呢?就继续考,果然,正德十六年榜上有名。现在,我要代表反方,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

嘉靖皇帝:璁哥辛苦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张璁提出了五个理由,反对杨廷和。第一,对方辩友列举了汉哀帝、宋英宗的案例。可是当今天子的情况,与两位古代皇帝并不相同。此话怎讲?汉哀帝、宋英宗都是老皇帝生前,就已经过继给了他们,亲属关系早就确定了。明武宗生前,或者明孝宗生前,有没有对兴献王说,把你们家的朱厚熜过继给孝宗当儿子呢,并没有。所以说正方借鉴汉朝、宋朝的案例,实际上是生搬硬套,并不可取。第二,“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明武宗的遗诏说得很清楚,嘉靖皇帝是以“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的身份继承皇位的,不是以“皇兄”的身份,正方要求当今天子认孝宗为皇考,与遗诏精神不符,纯属无中生有。第三,礼法也说过:“长子不得为人后”,兴献王只有陛下一个儿子,他不算老大算老几?正方口口声声说按照礼法办事,现在又要违背礼法,把当今天子过继给别人,真是自相矛盾。第四,蒋女士的身份太尴尬了,本来朱厚熜是她的亲生儿子,现在心肝宝贝去给别人当儿子了,怎么称呼她呢?叫“叔母”。来北京以后,她明明可以当太后,与明武宗的生母张太后并驾齐驱,现在好了,只是皇帝的叔母,反倒低人一等。第五,为什么当今圣上必须继承明孝宗的皇位呢?他也是朱家子孙,说他是继承太祖的行不行?

嘉靖皇帝听完,大喜过望,盛赞此观点遵守祖训和古礼,正方那些“谬论”完全是在误导他,并要求司礼监太监把张璁奏折拿到内阁去,好好地看看。杨廷和读完,不屑一顾:“书生焉知国体!”把奏折退回去!嘉靖皇帝反而视若至宝,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感慨道:“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张璁的论点一经提出,我还是我,我父亲还是我父亲。他又把杨廷和、毛纪、蒋冕这些正方人物都叫过来,要求尊生父为兴献皇帝,母亲为兴献皇后,奶奶邵太妃为康寿皇太后。杨廷和反应冷淡,婉言拒绝。朝中其他支持正方的文官纷纷写奏折,弹劾张璁,请皇帝处罚。朱厚熜自己就是个反方,怎么可能处罚队友,所以完全当作没看见。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快马来报:朱厚熜的母亲蒋女士从安陆过来了!她乘坐的交通工具是船,先顺流而下,到达扬州;再沿大运河北上,目前已经抵达通州了!听说杨廷和要把儿子过继给明孝宗,蒋女士怒不可遏:“安得以我子为人之子!”并且让人带话到北京,不解决尊称问题,老娘决不入城!朱厚熜听说母亲被气得不肯入城,放声大哭,对张太后以及正方代表说:我要退位,陪母亲一起回安陆老家。言外之意是:你们不让步,老子不干了!张太后与杨廷和一合计,还是退半步吧,同意把兴献王尊为兴献帝,蒋女士尊为兴献太后,注意,不是皇帝和皇后,只是帝与后,有区别的。那个张璁,必须离开京城,到南京做官。消息传来,蒋女士炸裂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一点儿平复,这还差不多,进京吧!张璁被任命为南京刑部主事,与蒋女士的行程正好相反。

母亲终于来了,母子相见,感言颇多。父亲母亲总算当上了帝、后,可朱厚熜并不满足,他还是要让父母成为皇帝、皇后,杨廷和等人听到后,坚决反对,之前都说好了,怎么现在又变卦了,没完没了!要是真给兴献帝加上了“皇”字,他不就和其他先帝一样了?问题是,他生前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皇帝,拔得过高了。你看看人家汉宣帝,登基时,父亲已经死了好多年,宣帝不过是尊父母为悼考、悼君,哪里会尊为皇帝的?我不管!你皇帝就是不能这样做,如果不听,我就辞职!别以为只有你会撂挑子!老夫也会!

号外!号外!首辅大人要辞职了!与正方立场一致的官员们赶紧写奏折,请皇帝挽留。朱厚熜的脾气十分倔强,就是不屈服,抗争到底!突然,清宁宫发生了火灾,有人乘机上书说:陛下,这都是您给兴献帝求名分惹的祸呀!现在连神灵都看不下去了,弄点火灾出来,警告陛下。嘉靖皇帝不怕大臣,对神灵还是敬畏的。那就从了大臣们吧,尊孝宗皇帝为皇考,称兴献帝、兴献后为本生父母,不加那个“皇”字了。杨廷和舒了口气,这还差不多,不闹辞职了。

嘉靖皇帝可算明白了,只要强势、不听话的杨廷和在朝廷里一天,他尊父亲为皇考的诉求便难以实现。自己一开始信任他、挺他,是为了坐稳位子,现在要把自己的主张贯彻下去,就必须清除这块巨大的绊脚石。“当是时,廷和先后封还御批者四,执奏几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皇帝的批示,杨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回来,不予执行,简直是逆天,朱厚熜早就对他不满了。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两人又因江南织造的问题争吵,朱厚熜让宦官去江南督办织造,也就是给皇家特供的丝织品;杨廷和说灾荒严重,不应加重老百姓负担。意见说出来,皇帝就是不听,还是要办。杨廷吐槽说:“臣等与举朝大臣、言官言之不听,顾二三邪佞之言是听,陛下能独与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满朝大臣的逆耳忠言你不听,只听两三个奸佞的想法,靠奸佞之人,陛下就可以治理好祖宗的江山吗?之前闹辞职这招管用,于是又写辞职信,我这首辅实在是做不下去了,提出来的合理建议,皇帝都置若罔闻,爱谁当谁当!见皇帝对杨廷和很不满,言官史道、曹嘉趁机弹劾,朱厚熜把两人治罪,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杨大人不会干很久。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正月,皇帝正式批准杨廷和的退休申请,回家养老,爱谁干谁干?有的是人干!至于正方二辩:礼部尚书毛澄,他在一年前就已经退休了,当时病得很厉害,恳请皇帝允许自己回家,叶落归根。毛大人都这样了,朱厚熜当然得成全,准奏准奏,快走吧!结果毛澄在返乡途中就去世了。

左顺门的鲜血

作为两派斗争的失败者,张璁来到了南京城,结识了同为刑部主事的桂萼。桂萼字子实,安仁人,正德六年进士,曾在丹徒当过知县。他为人比较刚,常常把领导惹毛,是个刺头人物。他听张璁讲述了在京城的遭遇,认为这是个机会。皇帝想要尊父亲为皇考,朝中官员大多不同意;如果我们俩支持皇帝,事成之后,不得不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再说,我们反方的理由并非强词夺理、胡编乱造,虽然与主流观点不同,在古礼中还是可以找到依据的。于是桂萼就上折子,要求称明孝宗为皇伯考,明武宗为皇兄,兴献帝为皇考,还要在大内给朱祐杬立庙,供奉他老人家的牌位,并按时祭祀。除了张璁和桂萼,还有席书、霍韬、黄宗明、方献夫等人支持皇帝,形成了一股力量。

反对派实力锐减,拥护者越来越多,此消彼长,形势逐渐乐观!嘉靖皇帝命令张璁、桂萼进京,并要求尊父亲为本生皇考,母亲为章圣皇太后。“本生皇考”四个字有两层含义,第一,兴献帝已经成为兴献皇帝,杨廷和的反对无效;第二,朱祐杬成了皇考,也就是嘉靖的父亲。之前发出去的诏书,尊明孝宗为皇考,朱祐杬已经不是嘉靖皇帝的父亲,现在又说他是了,但加了“本生”二字,没有否认过继给明孝宗的说法。也就是说,朱厚熜曾经是兴王的儿子,兴王是朱厚熜的亲生父亲,后来朱厚熜过继给了明孝宗,现在是明孝宗的儿子。接替杨廷和、毛澄,担任正方主辩的是礼部尚书汪俊、内阁首辅蒋冕,他们对本生皇考还是能接受的,毕竟皇帝还承认是明孝宗的儿子,至于在大内给兴献皇帝立庙,无法苟同。朱祐杬就是个藩王呀,怎么能在大内给他立庙?他有资格吗?嘉靖皇帝说就凭他是我父亲,就有!蒋冕、汪俊坚决不从,以辞职退休相要挟,得到皇帝批准。在官员的护送下,朱祐杬的神主从安陆来到北京,反方的诉求再次成真。

张璁、桂萼接到命令,正赶往京城,走到凤阳,突然来人告诉他们:不用北上了。皇帝生父已经成为本生皇考。内阁大臣不想让他们来京,增强反方的实力。张璁、桂萼认为权力中枢在北京,自己一直待在南京,怎么能大红大紫?再帮皇帝一回吧!于是二人上奏折要求去掉“本生”二字,尊朱祐杬为皇考,蒋女士为太后,而不是本生太后。嘉靖皇帝决定按照此意见执行。消息传出,持正方立场的官员都炸开了锅。这与他们从小接受的理念完全不一致,是离经叛道的行为,他们要卫道;尊兴王为皇考,明孝宗就断了后嗣,许多官员都侍奉过孝宗、武宗两代皇帝,感情上无法接受。他们把张璁、桂萼视为眼中钉、奸佞小人,准备在两人来京后活活打死。张璁、桂萼吓死了,躲了好几天,赶紧避风头。

七月十五日,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与诸多正方官员一起,跪倒在左顺门外,之前他们送上许多奏折,明确反对去掉“本生”二字,说三年前,嘉靖皇帝已经发布诏书,承认自己是明孝宗的儿子,现在又改口说是兴王的儿子,君无戏言呀!改来改去,诏书的权威性何在?因此质问皇帝,要他打消非分之想。朱厚熜看了奏折,留中不发,朕不理你们!你们继续叫啊!吵啊!双方矛盾已经白热化,杨慎说:“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另一位文官何孟春说:“宪宗朝尚书姚夔率百官伏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在宫门外哭诉、抗议,是有先例的,当初朱见深就屈服了,我们也要哭一哭,给当今皇帝施加压力。总共有两百多人跪在左顺门,高呼孝宗皇帝,分贝可大了,直震云霄。

嘉靖皇帝听见外面有呐喊声,大吃一惊,这场面。从来没见过啊!让太监传谕百官:赶紧回府。一连劝了好几回,文官们就是不听,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简直是**裸的威胁。没办法了,当矛盾冲突无法用和平手段解决时,只好靠武力了。朱厚熜下令:把闹事官员通通逮捕下狱,听候处理。为首8人发配边境充军,四品以上扣工资;五品及以下廷杖,用棍子往死里打!俗话说:“刑不上大夫”,现在士大夫个个屁股开花,血肉模糊,对于饱读诗书的人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摧残,更是心灵上的煎熬。据统计,有编修王相等180多人挨打,其中裴绍宗、毛玉、胡琼等17人被活活打死或伤重不治。

杨慎被贬到云南永昌卫戍边,当初杨廷和裁撤冗员,砸了好多人的铁饭碗,他们听说杨慎倒大霉了,跃跃欲试,想要干掉他,报一箭之仇。幸好杨慎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有所防备;永昌卫距京城千里之遥,杨慎身体情况不佳,又经长途颠簸,到永昌卫已奄奄一息,几乎都要死了。嘉靖皇帝对杨廷和父子厌恶至极,有时候他会问内阁官员:那个杨慎在云南,情况怎么样啊!阁臣说惨兮兮的,又老,又有病。皇帝说:好!很好!活该!心里特舒服。

左顺门事件震惊朝野,看到血淋淋的尸体,被断送的仕途,大多数官员都不敢再反对嘉靖皇帝。活着不好吗?功名利禄不香吗?即使不认同,他们顶多也是口服心不服,表面上不会提反对意见。但也有硬骨头的,南京祭酒崔铣上奏说:“议礼一事,或摈斥,或下狱,非圣朝美事。”皇帝读完,好你个崔铣,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对议礼说三道四。念你是老同志了,退休吧!崔铣就回家享清福了。嘉靖皇帝宣布:尊父亲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孝宗为皇伯考,张太后为皇伯母。朱祐杬既是皇帝,又是皇考,享受的待遇是不是也得提一提?虽然他已经去世了,躺在安陆的王陵里。

朱厚熜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把父王的陵墓迁到天寿山,与列祖列宗们葬在一起。这又得折腾好久了,工部官员感觉压力很大,未来一个月,肯定要天天加班、累死累活,赶紧劝皇帝收回成命吧:“太祖不迁皇陵,太宗不迁孝陵,愿以为法。”这是用祖宗来压朱厚熜,你看,朱元璋称帝的时候,没有把父兄的坟墓从凤阳迁到南京吧,太宗皇帝迁都北京,也没有把孝陵搬到天寿山。各位同事都很体谅工部的难处,纷纷劝谏皇帝:你父亲都安息好几年了,不能惊动他老人家呀!朱厚熜想想也是,那就不给父亲搬家了,祭祀的礼仪要提高。以前是按照藩王的标准祭祀的,现在要按皇帝的标准,跟天寿山其他帝陵一样。礼部尚书只好照办,工部没事了,到头来还是礼部的活。

通过大礼议,朱厚熜取得了全面胜利,他命令席书等人把反方的文章、奏疏编成了一本书,叫《明伦大典》,作为此次斗争的理论成果。后世子孙要努力学习,积极领会,按照书中要求严格执行,不要像正方官员那样“犯错”。杨廷和、汪俊、蒋冕这些人,存在很严重的政治问题,虽然他们已经退休了,下台了,仍然不能宽恕,全部革职;毛澄死了,也不能放过,革去生前职务。多年后,嘉靖皇帝又追封兴献皇帝为睿宗,入太庙,位在武宗之上。到这个时候为止,争论总算是结束了。明朝统治集团吵了二十年,总算有了结果。朱祐杬泉下有知,是该高兴呢?还是惶恐呢?抑或愤怒呢?

通过“我父亲是谁”“我父亲能不能追封为皇帝”两个问题,朱厚熜扫除了反对势力,使各部官员得到换血,政治主张能够贯彻。反方为什么能获胜呢?因为反方的支持者朱厚熜,不仅仅是一个辩手,他还是整场辩论会的裁判员,掌握了最高权力。正方官员除了上折子、闹辞职、哭诉,还能做什么呢?在最高权力面前,在暴力机器面前,这些反抗实在是太无力了。而这场大礼议真的只是因为朱厚熜太爱他的父亲吗?我们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