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1 / 1)

他又错了。几天后,皇帝就又收到了兵部主事的奏疏,弹劾魏忠贤数条罪名;紧接着,刑部员外上书,斥骂魏忠贤祸国殃民。崇祯阴笑着,继续等。见皇帝没有反应,阉党的子孙终于嗅到了变天的味道,大批大批的奏疏送上来,纷纷为自己洗白,踩踏昔日的同伙。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崇祯耐着性子晃松了阉党牢固的根基,要的就是看到他们土崩瓦解的那个刹那。众叛亲离的魏公公彻底傻了,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依旧那样温和地笑着,第一次,他在这笑容的背后感到了政治黑幕的阴冷,他低估了崇祯,也低估了他自己对皇帝权力的威胁,这个权倾朝野的老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看这个龙椅上的少年了,他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充满诚意和畏惧地递上了辞呈。之后只听到崇祯漠然的声音,滚!滚去凤阳看坟。

这个处分还算不错,魏忠贤带着他醒来的大梦蹒跚在最后的路上。到了阜城县的一个小旅馆时,他听到了一段小曲,就着冬日里凄寒的冷风,唱曲人的声音清晰得瘆人:

“……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魏忠贤听得毛骨悚然,他在旅馆四下疾走了一番,悲从中来,也许是猛然大彻大悟,也许是明白崇祯不可能就此放过他,这个一生传奇的老太监,终究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听曲这一段因为它巧合得太像艺术虚构了,除非魏忠贤真是一个退场自带专属音乐的“迷人的反派角色”,但是历史不是舞台剧,这段描写充满了史家的浪漫主义精神,所以真假还有争议。我们不去计较这些细节了,总之魏公公是在穷途末路下,悲惨地领了盒饭,他的阉党余孽被铲除殆尽,当年被迫害的东林党人被重新任用,人们口耳相传着这年轻的皇帝大快人心的举措,似乎大明又迎来了新的春天。

事实上呢?事实是,崇祯的行为并称不得高明,虽然他斗魏忠贤的过程很漂亮,但长远看,除掉阉党依然加速了他亡国的步伐。我们分析过,东林和阉党没有谁是谁非,他们所做的不过就是一件事——党争分权,天启是在利用阉党打击过分膨胀的东林以保证集权,崇祯倒魏也不过是压下过于旺盛的阉党寻求他的高度专制,在大明那个封建君主制鼎盛的时代,这并不稀奇。只不过他的倒阉计划不是拯救国家的良药,此时的大明,已成为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屋,每一根残破的椽木却也同时是支撑它的力量,无论是阉党还是魏忠贤,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彼时的存在却让整个乌七八糟的王朝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崇祯灭掉阉党,让东林党再次辉煌,实质上没什么区别,就像把左手的刺球换到了右手。不久之后,他就为解决东林党的党争分权问题,又不得不起用内臣了。

眼前的形势一片混乱,大明,好像真的气数将近,日薄西山了啊。这一切令人束手无策的末代场景,都镶嵌在属于崇祯的新一页剧目中,这个站在舞台中央的导演,仰起年华尚浅的脸孔,要正式开始了。

那年,他十七岁。没有阳光和单车,只有一个临近崩溃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