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深圳被谁抛弃”的话题被讨论得热火朝天,支撑“抛弃论”的重要论据是:平安、招商、华为、中兴等深圳企业的四大金刚将要抛弃深圳,将企业总部搬到上海。平安保险、招商银行是招商系企业,是蛇口基因下的蛋;华为、中兴则是深圳新兴的明星企业,中兴是混合制所有制改革的典范,华为更是民营企业的样板。许多年来,在跟北京、上海、广州的城市口水仗中,华为是深圳最后一张底牌。华为是深圳新兴商业力量的代表,华为是深圳高新技术产业的代表,华为是中国企业走向世界的标杆。
华为何其有幸!
华为为什么总是如此幸运?
华为做对了什么,以至于华为总是赢?
逼上创业路
据说,任正非是因为女儿的一句话才南下深圳的,他要给儿子和女儿选择一个不“荒凉”的家,但是深圳却给初来乍到的任正非好一顿“杀威棒”。
刚来深圳时,任正非曾在深圳国有企业南油集团打工,他像在军队给上级首长写请战书一样给南油老总写“军令状”,要求将其旗下的一个公司交给自己打理,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后来,任正非做电子产品生意时被人骗了100万元,其商业经验之不足,由此可见一斑。事实上,任正非确实不是一个“好”的打工仔,也确实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精明生意人。任正非自己也承认,他是因为在深圳无处就业才不得不创办华为公司的。
任正非在他那篇传播甚广的文章《我的父亲母亲》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和被迫创业的过程。
任正非祖籍浙江浦江,爷爷是个做金华火腿的大师傅。父亲任摩逊在北京读过几年大学,是个主张抗日救国的热血青年。后来在一个老乡当厂长的军工厂里做会计,随工厂从广州迁到广西融水,又从融水迁到贵州桐梓。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母亲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父亲任摩逊可以说是一个乡村教育家,曾做过专科学校的校长,母亲陪伴父亲在贫困山区与穷孩子厮混了一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园丁”。这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政治地位低,经济条件甚至不如乡下的农户。
任正非兄妹7个,加上父母共9人,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来生活,毫无其他收入来源。本来生活就十分困难,儿女一天天在长大,衣服一天天在变短,而且儿女都要读书,开支更大,每个学期每人交2~3元的学费,到交费时,母亲每次都发愁。与勉强可以用工资来解决基本生活的家庭相比,任家的困难就更大。任正非经常看到母亲月底就到处向人借3~5元钱度饥荒,常常走了几家都未必能借到。直到高中毕业,任正非都没有穿过衬衣。有同学看到任正非很热的天还穿着厚厚的外衣,说让他向母亲要一件衬衣,但是任正非不敢,因为他知道做不到。任正非上大学时,母亲一次送他两件衬衣,任正非真想哭,因为他有了,弟妹们就会更难了。任正非家当时是两三个人合用一条被,而且破旧的被单下面铺的是稻草。上大学任正非要拿走一床被子,家里就更困难了,因为那时还实行布票、棉花票管制,最少的一年,每人只发0.5米布票。没有被单怎么办?母亲捡了毕业学生丢弃的几床破被单缝缝补补,洗干净,这条被单就在重庆陪伴任正非度过了5年的大学生活。
任正非清晰地记得,高三快高考时,有时在家复习功课,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用米糠和菜和一下,烙着吃。最后冲刺的3个月,母亲经常在早上塞给任正非一个小小的玉米饼,要他安心复习功课。任正非说,他能考上大学,小玉米饼功劳巨大。
全家除了任正非读了三年大学,其他弟妹有些高中、初中、高小、初小都没读完。
“**”中,无论任正非如何努力,一切立功、受奖的机会均与他无缘。在任正非领导的集体中,战士们立三等功、二等功、集体二等功,几乎每年都大批涌现,而唯独任正非这个领导者,从未受过嘉奖。粉碎“四人帮”以后,任正非的生活翻了个个儿,由于他两次填补过国家空白,又有技术发明创造,合乎那时的时代需要,突然被评为“标兵、功臣……”,部队与地方的奖励排山倒海式地压过来。1978年3月,任正非出席了全国科学大会,6000人的代表中,仅有150多人在35岁以下,任正非33岁,是军队代表中少有的无党派人士。
1983年,中国百万大裁军,任正非所属的基建工程兵整个兵种全部被裁掉。基建工程兵哪里有项目安排就转往哪里,流动性很强。任正非的长女和儿子的童年,一度是漂泊不定的。基建项目所在地,往往都非常落后、荒凉。20世纪80年代初期,任正非所在的基建部队驻在四川绵阳。当时的绵阳,教育条件很落后,军官子女都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每年高考基本上都是“剃光头”(考不上大学),最好的两个孩子也只是考上了大专。就是在复员转业的这个关键时刻,有一天,12岁的女儿孟晚舟对任正非说:“爸爸,将来我要考不起大学,你要为我的前程负责。”
一句话,击中了当爹的心坎。
2013年,华为资深顾问陈培根最早向外披露,任正非本人曾在办公室里亲口对他说,当时对于是否离开部队,任正非不是没有犹豫过。陈培根也认为,出席过全国科学大会、已是技术副团级的任正非,如果不转业,在部队里也会大有奔头。正因为如此,早两年妻子就南下深圳,任正非却一直留在部队。女儿的一句话,让任正非不再犹豫。为了儿女的前程,他决定转业复员,离开部队,南下深圳与妻子会合,展开了另一番艰辛的打拼。
任正非转入地方后,不适应商品经济,也无驾驭它的能力。一开始,任正非在一个电子公司当经理,被人欺骗,栽了跟斗。后来,山穷水尽,无处就业,才被迫创建华为。这时,任正非的婚姻破裂,自己与父母、侄子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里,在阳台上做饭。当时广东卖鱼虾,鱼虾一死就十分便宜,父母他们专门买死鱼、死虾吃,说这比内地还新鲜呢!他们挑晚上出去买菜与西瓜,因为卖不掉的菜便宜一些。一个43岁的离异男人,在这样的绝境中,除了选择自己创业,他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任正非选对了地方
“不称职”的打工仔不得已选择了自己创业,而一旦做了老板,任正非的品质与个性就开始产生魅力。任正非花了两年时间将被骗的百万巨款追了回来,这一件小事就注定:他这一生要么碌碌无为,要么卓越绝伦。他要么是最优秀、最成功的商人,要么连一个平庸的商人也做不成。他的兄弟姐妹多,家庭负担重,父亲出身又不好,高中三年的理想只是吃一个白面馒头。考上大学后,他按照父亲的嘱咐啃书本、钻技术,并且凭着过硬的本领获全军技术成果一等奖,参加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并在1982年被选举为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艰苦的生活环境、崎岖的心路历程造就了任正非别样的性格和人格。
白手起家的中国民间企业面临的环境之险恶,非外人所能理解,没有一点蛮劲、狠劲、野性、狼性,不可能在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缺市场准入资格的艰难困苦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选择在深圳创业,任正非选对了地方,赶上了好时机。
1988年春天,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辞掉了副厅级的官职,走过深圳,去了香港闯世界,创办了一家名叫“创维”的公司。那个春天的早晨,黄宏生一身新装,默默整理完办公室的东西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打印好的辞职报告放在总经理的办公桌上。在人们惊诧而沉默的目光中,他走出了服务6年的进出口公司。泪水不自觉地掉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即将迈入的世界,是梦想中的天堂,也是现实中的地狱,他将要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奋力拼杀。
黄宏生之所以到香港下海,是因为他清楚在国内办民营企业是非常困难的。到香港去,披上“外商”的行头,就好得多。多少年中,创维都自称“外商投资企业”,直到2000年之后,创维才恢复民营企业的真面目。
就在黄宏生出走香港的前一年,1987年2月,深圳市人民政府颁布了《关于鼓励科技人员兴办民间科技企业的暂行规定》(以下简称《暂行规定》)。按照文件规定,民间科技企业可独立行使经营管理权,享有其他类型企业的同等权利,其经济活动受政府的管辖和保护。民间科技企业按集体企业纳税,在发展初期可向税务部门申请减免1至3年所得税。民间科技企业可以从国家银行获得抵押贷款、担保贷款或信用贷款。深圳的民间科技企业的门槛很低,股东在2名以上,注册资本只需要1万元人民币。正是这个《暂行规定》给了任正非一条出路,他不必像广州黄宏生那样出走到香港,也不至于像1988年创办用友软件的王文京那样只能在北京中关村当个“个体工商户”,任正非在深圳就可以直接创办自己的民间科技企业。
任正非东挪西借了2.4万元,开始筹备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1987年9月,华为“民间科技企业”的身份正式获工商局核准,注册资本2.1万元,任正非等6人平均持有1/6的股份,共有员工14人。华为的初创地点在深圳南山区南油工业区的一栋七层楼工业厂房,有10余间房,那里既是办公室,又是仓库,员工白天工作,晚上就住在仓库里,仓库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从香港进来的交换机配件。
1988年,华为正式营业,主要业务是代理进口香港康力公司的HAX交换机。那时,中国开始对程控交换机有巨大的需求,但是中国的电信市场不相信华为,银行也不支持华为,华为货款回收慢、产品研发投入巨大,企业现金流存在严重问题。为了获得周转资金,华为经常向员工借贷、向亲朋好友借贷,甚至向大企业借高利贷,年利率高达20%,即民间俗称的“滚刀肉”。为了缓解华为的燃眉之急,时任深圳市委书记的厉有为亲自出面,说服银行给华为贷款。在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华为得不到银行贷款的局面逐步改善。
在谈到深圳为什么要给民间科技企业发准生证,为什么要扶持华为这样的民间科技企业发展时,时任深圳市副市长的朱悦宁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文件的制定基于两个出发点:一是深圳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必须要有技术人才的社会积累;二是不能过高寄希望于当时尚未进行体制改革的国有企业,必须依靠多元化的灵活的所有制模式。(1)在这篇文章里,朱悦宁提到了华为:创办两年后,华为销售额达到6000万元,政府主管部门的工作人员找到办公室说,让南油(国有企业)介入吧,搞得太大了。朱悦宁说:你们怎么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我们怕搞不大,你们怕搞大。近年来,任正非在媒体上有了较多的亮相。他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说,深圳的一条成功经验,就是政府能够坚持市场化原则,不干预企业的经营。在民间的表述里,这一经验被形象地总结为:“官不扰民,民不媚官。”
1993年6月,深圳以政府规章形式颁布《深圳经济特区民办科技企业管理规定》。这个规定被誉为1987年《关于鼓励科技人员兴办民间科技企业的暂行规定》的“升级版”或“转正版”,对内地科技企业来深圳创办科技企业给予了优惠政策,形成了又一波创业浪潮。与华为相伴相生、一起搅动世界通信行业江湖的中兴通讯的命运转折点便发生在1993年。
深圳中兴半导体有限公司成立于1985年,是航天部691厂、香港运兴电子贸易公司和中国长城工业公司深圳分公司(深圳广宇工业公司)3家合营的企业。其中的“中”代表了中国长城工业公司,“兴”代表了运兴贸易公司,“中兴”就是中国要兴盛之意。公司注册资金280万元人民币,侯为贵出任首任总经理。这家原本做半导体的公司在侯为贵的带领下,力排众议,自主研发国产程控交换机。1987年研制成功68线的小交换机,有了第一个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1989年研制成功500线的数字程控交换机——ZX500,被认定为国内具有自主产权的第一台数字程控交换机。就在产品畅销、利润大增的情况下,公司股东之间开始闹纠纷,最终分道扬镳。
1993年年初,深圳中兴半导体公司的一批科技骨干自筹资金300万元,成立了深圳维先通讯设备公司。这家公司之后与原来中兴半导体公司的两个大股东航天部691厂、深圳广宇工业公司共同组建了新的公司——深圳中兴通讯设备有限公司,继续从事程控交换机的研发。这样,曾经名动江湖的“巨(巨龙通信)、大(大唐电信)、中(中兴通讯)、华(华为技术)”四大通讯企业中,两家企业花落深圳,并作为20多年来深圳高新技术产业的主角,影响中国,影响世界。
《因特虎报告》曾经这样写道,评价一个城市、一个社会是否有活力,是否有商业竞争力,只需看一个其貌不扬、只有一纸商业计划书的穷小子在这个城市、这个地区的命运:如果他遭遇的是当地人的白眼,是投资者的迟钝,是政府官员的傲慢,是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是对商业利益和知识产权无法无天的侵害与剥夺,那么这个城市、这个地区是没有前途的。相反,如果当地人一听有好的商业创意就眼睛发亮,有意向的投资者敏感而精明,包括政府等公共机构在内的中介服务热忱而专业,工商和城市管理制度都是本着便利商业创意展开的精神而设立,舆论和司法对合法商业利益百般呵护、细致而周密,社会评价普遍鼓励商业冒险、鼓励个人创业,那么这样的地方一定是不断催生“比尔·盖茨”的地方。
按照这样的标准来衡量,深圳是迄今为止中国内地适宜个人创业、便于商业创意展开的城市。“任正非、侯为贵们”生逢其时,他们创业也选对了地方。
任正非赌对了行业
也有人说,任正非最早创业之处,在深圳湾畔一处杂草丛生、两间只能被称为简易房的地方。他也不是一开始就选择做通信产品,而是什么赚钱做什么,甚至连美容、丰胸之类的保健品都卖过。后来才慢慢聚焦,逐渐找到最适合自己经营的产品。小型程控交换机、火灾警报器、气浮仪开发生产及有关的工程承包咨询成了公司的主营业务。
介入通信产品后,最初两年的时间,公司主要是代销香港的一种HAX交换机,靠价格差获利。但那时候程控交换机太好卖了,供应商垄断货源,价格居高不下,华为作为代理商经常被“卡脖子”。任正非认为像华为这样的民营企业,如果不搞自主研发,那就永无出头之日。搞自主研发才有可能取得成功,一旦成功就可一举改变被动局面,开辟出一条阳光大道。他横下心,将公司刚有的一点积蓄,全部投入到数字交换机的自行研究开发上。资金不够了,他就四处借钱,找亲戚朋友借,找放高利贷的人借“滚刀肉”。有一次,刚借到一笔资金,任正非悲怆地对大家说:“这次研发如果失败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你们另谋出路。”到了1993年,华为技术公司付出6000万元资金的代价,终于开发出华为的第一个“爆款”产品——2000门的C&C08程控交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