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为根(1 / 1)

鉴于当时的王学亚流之弊,蕺山提出了以工夫为主的本体工夫一体论。他说:“大抵学者肯用工夫处即是本体流露处,其善用工夫处即是本体正当处。若工夫之外别有本体,可以两相凑泊,则亦外物而非道矣。”(《刘子全书》卷19,《答履思》二)

东林学者也具有同样的立场。只是在东林学者那里,有在静肃之理中求心体的倾向。与此相对,蕺山因为以“意”为心之体,故在其工夫里亦自然加强了发源于内在之心的力量,只是在其本体工夫一体处更加充实了生意。在蕺山那里,一边做工夫,一边又超越工夫的立场,似乎是更加鲜明了。

当然,蕺山认为,工夫也识悟本体,倘若工夫不像本体那样依赖自然之力,就会着相支离,从而陷于孟子所谓的“忘助”之弊。但这不过是对于初学者的一根顶门针,正如他所说的“若识第一义,则迁善改过皆第一义”。蕺山认为,日用常行上的躬行即是本体,并揭示了其实质。所以,他既反对若识悟本体,本体工夫便一齐了彻的王学亚流陶石篑的重悟主张,而主张重修,也反对举孟子所谓“赤子之心”为当下即是的罗近溪之说,这大概是理所当然的(参见《刘子全书遗编》卷1,《证人社言录》;《刘子全书》卷19,《论罗近溪先生语录二则示秦履思》)。

不过,蕺山“重修”说的特色,在于诉诸严格的《小学》工夫,使之成为《易》所谓的“精义入神”。从这一立场出发,他与十分重视张横渠《西铭》中“万物一体”论的世儒相反,而对“戏言出于思,戏动作于谋”的横渠《东铭》之说推崇备至(参见《刘子全书》卷13,《会录》)。他还认识到朱子编纂《小学》的意义,不仅广泛地加以宣传,而且在《人谱》中对《小学》之践履作了详细的说明。他称赞朱子说:

上等资禀人,方可从事朱子之学。以其胸中已是有个本领,去做零碎工夫,条分缕析,亦自无碍。若下等资禀人,尤宜从事朱子之学。下学而上达,如能识得道在吾心,不去外求。不然,只有悬空想象,求吾道于虚无寂灭之乡,宁不率天下而为禅乎?(同上)

就是说,根无上下之别,各种资质的人都要遵循朱子学的工夫而求道。不过,切不可忘记蕺山在下学中注重主脑这一立场,否则就不能较好地理解其为学本领。因此,他以《小学》之践履为“精义入神”,这实际上应当说是以主脑为前提的论断。

如前所述,蕺山以“意”为第一义,以“良知”为第二义。但如果对照把良知譬喻为舟之舵的阳明之立场,那么他所说的“诚意”是否会有失去心之定向而陷入妄行的危险呢?关于这个问题,他的看法是:意乃知中之主意,知为意中之窟宅,所以知藏于意中。据他说,知皆是发自意之力的知,只有在意上著工夫才能有着落。否则,若以知为意之主意,则知反而会失去主宰而流**无归。所以他说:“知此则知意之为意矣。心所向曰意,正如盘针之必向南也。只向南非起身至南也。”(《刘子全书》卷9,《商疑十则答史子复》)

蕺山虽以“意”为知之体,但并不是说意生知,而是说“意中勿欺者知也;存主之精明者意也”。故而他主张意知一体(参见同上书卷19,《答史子复》)。从这一立场出发,他非难阳明的“四句教”是分言意知之论(参见同上书卷19,《答叶润山民部》;卷12,《学言下》)。因此他又批判了离“诚”讲“明”的立场,认为即使明白了天下之理,但若不在诚中收拾,就会全然流于“狂慧”(参见同上书卷12,《学言下》)。

蕺山讲到“知”时是相当谨慎的。例如他在评论以智证性的孟子之说时说过:智只是“故”之一端,而孟子特指以证性。此一点是非之心尤容易起风波,少错针,无所不至,故孟子指出“凿”字。凡叛道之人都是聪明汉。(同上)

基于这一立场,蕺山认为,以“良知”为宗的阳明之说是主次颠倒之论(参见《刘子全书》卷11,《学言中》)。他说:“若从良知,鲜不流于禅。”(同上书卷40,《年谱下》)由于他看到了当时提倡“良知”者,多失知觉之本体而堕入情识,并由聪明而陷入变幻,从而奔**无用,(左亻右龙)侗无体;而言理者,则或者穿凿诡异,邪偏杂糅,成损道之媒、向妄之因,或者求一觉之传,而堕于恍惚纷纭之中。所以在我看来,蕺山排斥以“良知”为宗的学说,大概是不得已的。蕺山认为,只有根据以“意”为根,即以“意”为学之头脑的立场,才能拯救良知之学失去情识、向于玄虚的弊病(参见同上书卷6,《证学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