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之“中和”(1 / 1)

正如前述,蕺山之所以以“意”为心之体,是因为他认为道德的好恶之情是先天固有的、自然纯粹的东西,是丝毫不杂入不纯因素的东西,所以这种情自然区别于其他的情。后来,他又发展到以“诚意”为学之头脑,这是其晚年的思想。在这以前,他已对自然之情给予了高度重视。不过,对人之性命支离有着深切担忧的蕺山,最初在论性时,也不把性从喜怒哀乐之情中区别出来。就是说,性全然是心之感应之间的东西,是应当在气之屈伸往来处认取的东西,而《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情,则并无未发、已发之别,全然是基于自然(天理)的东西,即使所谓“中和”,亦是喜怒哀乐之“中和”,而并非喜怒哀乐之情以外的存在。所以,蕺山认为,不能盲从以未发(静)为性,已发(动)为情,或者以前者为“无形”,后者为“有象”,而支离两者的传统之说(参见《刘子全书》卷11,《学言中》)。

尽管蕺山如此重视“情”,但他却认为《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情和《礼记·礼运篇》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之情(七情)是有区别的,即后者是由人为而发的“情”,而前者则是基于自然的“情”。

蕺山还认为,从动静上、未发已发上看,“性”就如同是上面所说的喜怒哀乐之情的“性”,故不能从“情”中区别出来。在他看来,心即使在寂然不动时,喜怒哀乐之情也不会沦于无,所以心之未发应该说是阳动;而心即使在感通之时,喜怒哀乐之情亦不会滞于有,所以心之已发应该说是阴静。因此,心之动是动而无动,心之静是静而无静,而其情即神也。这就是“情”之所以成为“性”的原因(同上)。因此,他不同意以寂然为静、感通为动而论中和的传统之说。以上蕺山所说的未发已发论与动静论,不同于传统的看法,在其视未发为阳动的观点中,似乎颇有自己的特色。

总之,这是为了重视“性”的内在生命。所以,在论述阴阳、内外时,蕺山不依据周子的《太极图》,而依据《河图》。在他看来,《河图》较好地表达了以阳为内、阴为外(蕺山认为,内是生气,外是伪气),并以充满生机的性命为根本立场(同上)。他主张以未发为阳动的原因,是因为他认识到提倡未发之性者,会陷入逐静中光景的弊病,故极力救正之。所以对苏季明与程伊川讨论未发已发时说的“于动中见天地之心”一句话,蕺山称赞说:“不敢径下个静,可谓千古卓见。”(《刘子全书》卷12,《学言下》)若从心体无动静的立场来看,这种以未发为动、已发为静的观点,亦稍微有欠稳当。因此,蕺山又说:“寂然之时有未发已发,感通之时亦有未发已发。”(同上)

总而言之,喜怒哀乐之情并不是基于动静有无而起灭的,而是超越动静有无的性之情,这就是蕺山所主张的观点。这样一来,正如他所说的“一性也,自理而言则曰仁义礼智,自气而言则曰喜怒哀乐;一理也,自性而言则曰仁义礼智,自心而言则曰喜怒哀乐”(《刘子全书》卷10,《学言上》)那样,终至于以仁义礼智和喜怒哀乐为一性(一理)。

以性为情的蕺山,对《中庸》用喜怒哀乐之“中和”说明天命之性的做法颇加赞赏,认为这是完全不涉及人为的“性”,亦是讲性之第一义。在他看来,孟子之所以要以性为善,是因为到孟子时,言性者纷然杂乱,故不得不以善字标示宗旨。当时,孟子根据“四端”说,指点出性的粹然至善之理,这是最有功于世之学者的。不过,孟子的“四端”之心,虽“未始非喜怒哀乐所化,然已落面目一班”。所以,若以“四端”为仁义礼智之名目,就会远离“人生而静”之体。他认为,关于《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情,孟子性善之主旨可以作为证明;而孟子性善之主旨,则可以从《中庸》的未发已发论与中和论得到明证(参见《刘子全书》卷6,《证学杂解》)。

蕺山之所以得出这种看法,是因为担心人们误解孟子性善说的主旨,而把“性”从人的自然之情中分离出来,结果,求“性”时便会直视空谈光景,并以此为仁义礼智的名色,从而陷于丧失“人生而静”之体的弊病。所以他认为,如果遵循孟子之教,尽心知性则知天,那就会多少悟到一点《中庸》的未发之旨;但若以喜怒哀乐为“粗几”,而求之于义理之性,那就不是知性者矣(同上)。

蕺山之所以把《中庸》的“中和”说当作是最适切显示宗性的学说,是因为在他看来,若按照《中庸》的思想,既能顺应一气流行之气象即喜怒哀乐之情,又能在不识不知中顺应天则(中和),从而不涉及人分上,而自然使性明了(同上)。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不能遵从阳明“致良知”说的理由。

据蕺山说,如果从觉地立证性体,并经常保持性体,那么日用动静间,便完全可成为天理之流行,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性体离却情之自然,而必待良知觉照而后返,必收摄本心而后返归天理之性的话,就会使心性相仇,从而不能不似于《孟子·告子上》中的“杞柳桮棬”之喻。

另外,由于“四端”是喜怒哀乐之所发,而是非亦不过是其所发,所以性体之中自然是觉体,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但若因此从觉地入性,那就有陷入“穿凿摸索”的危险,反而会毁损性之自然而难以到达未发之中。所以,首先应该在未发之中用力(参见《刘子全书》卷13,《会录》)。

这样,蕺山虽以“中和”为性之体用,但却以致体之中的工夫为根本。不过,正如以上所述,蕺山认为性是情之性,所以“中”也就被视为气之“中”。讲“中”时,只有持气之“中”,性体才会不偏不傥,也才能保持生气流行不已的无限生命力。他称孔子的“性相近”说为“千古论性之第一义”,并认为周子的“性者,刚柔善恶之中也”的观点,足以发挥孔子性说的本意,其理由也正在于此(参见《刘子全书》卷12,《学言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若把“中”作为“中气”,那就能更清楚地看到,“中和”即浑然之一性,即隐即现,即微即显,是不分前后之际的存在(参加同上书卷9,《答董生心意十问》)。蕺山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求“中”于未发之前的气象而沦于无,求“和”于已发之后的气象而滞于有的弊病(参见同上书卷11,《学言中》)。(7)

那么,蕺山所说的“中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那无非是喜怒哀乐未发之时的气。据他说,这种“中气”,既不据于阳,也不据于阴,如同天之四气一样,虽有寒暖温凉之差,但却常常流行其间而变化无穷。他说:“中气若用五行言之,即为土;土若以方位言之,即为中。和者,中之别名也。”(同上书卷10,《学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