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蕺山的看法,若以心之血脉生命为宗,那么宋儒的二元论便是断港绝路,以致导致心之支离的学问。如果要避免这种支离,就必须在具体生生的人类心情上,或在即于肉体的心上求道,而不是在心之上或心之下的存在中求道。所以,即使在言性时,蕺山亦忌讳把性“做一好题目看”,而是言性必即于心情,并认为孟子性善说的本旨就在于此(参见《刘子全书》卷11,《学言中》;卷12,《学言下》;卷9,《商疑十则答史子复》)。
据蕺山说,孟子不仅用恻隐之心言仁,而且还用情之善来说明性之善。而孟子的深刻用意,则在于揭示心情而非揭示性。所以他反对超越心情来而验性验善(参见《商疑十则答史子复》)。(2)在蕺山看来,只有即于心情,才能论性。按照这种思想方法,如果把性确定为独立之存在,那么岂不是以性(理)为无的存在了吗?所以蕺山把《论语》所说的“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看作是说明性本来即无的证据。
如果对性做出规定,就会产生落于佛、老之见的危险。所以蕺山主张性即理,而非空无。尽管性有经纶裁成之力,但若对性做规定的话,就会使之与心情和气质相分离,从而落于空虚境地,而不能不流于佛、老之见。他认为,佛氏之性是空,空与色相对;老子之性是玄,玄与白相对。这都是把性规定为一物的做法。与此相对,吾儒则主张性即理,从而与佛、老之性相区别。但若把性规定为一物,那么吾儒之性就会与气相对,从而阻碍作为性之发用的经纶裁成而陷于理障。所以他尖锐地指出,先儒以理排斥佛、老的学说,是堕入佛、老之说(参见《刘子全书》卷11,《学言中》)。由此可以理解,蕺山何以对攻击朱子提倡性之浑然的胡敬堂、谢上蔡、陆象山等的学说持批评态度,而主张区分性与心、性与情,并用未发来规定性,认为“朱子以未发言性,仍是逃空堕幻之见”(同上)。
蕺山认为,若立定了性,就会拘于一处,限于一时,不能相通而顺万物之情。所以,性必须是所谓“顺情而无情”的无。正因为此,他把性体譬喻为镜之虚(同上)。他认为,性非定体,而无非是心之名。就是说,宗心即宗性。(3)正因为宗心即宗性,故不能视心为血气之属,而专以性为宗。所以,化血气之属而为性者,即是心,而性者,心之性也,故不能弃心以论性。他之所以如此重视“心”,是因为在他看来,心是体验天下洁净精微、纯粹至善的存在,“其洁净精微、纯粹至善,而一物莫之或撄也,唯其至尊而无以尚也”。心不仅能生条理,而且能使之复归自然之本原。所以他认为,外心以言性,则心性皆病;“外心言性,非徒病在性,并病在心,心与性两病”(参见《刘子全书》卷7,《原学中》;卷5,《原性》)。
因此,蕺山对论述以性为心体,比揭示以性为题目更感兴趣,而且理所当然地将心体的绝对价值,即至善,作为无规定性的东西,即无善。《人谱·人极图说》所谓“无善而至善,心之体也”(《刘子全书》卷1)的开头语,正好说明了这一微旨。他之所以在“至善”之上冠之以“无善”二字,不消说,就是因为以心体为无,并说明其善非善恶对待之善。不过据蕺山说,这也是为了救正当时善书家袁了凡著《功过格》,而提倡善之功果,进而陷于功利之弊病的。而他之所以在“无善”下附之以“至善”二字,则是为了救正才高者以心体为虚无,终至于轻视人伦而陷于自私的弊病。也许可以说,上述观点主要是为了救正功利说之弊而提出的(参见同上书卷1,《人谱序说》;《刘子全书遗编》卷5,《初本证人小谱小序》;《刘子全书》卷26,《大学古本参疑》)。
那么,孟子为什么要以性为善呢?据蕺山说,孟子以性为善,只不过是为后人施药(参见《刘子全书》卷1,《人谱》;《人谱序说》)。蕺山把“无善”二字冠于“至善”之上,是从坚持善的绝对性、纯粹性、自然性的意图出发的,这从其批评阳明“四句教”中“无善无恶”观点一事中,也能窥见一斑(参见同上书卷13,《会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