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即流行(1 / 1)

雪堂行和尚提倡禅门之悟境,他曾说过,悟境犹如“水上葫芦,常****地无拘无束,触着便动,捺着便转,真是大自在”(引自《经门宝藏集》)。与此相对,蕺山则提倡儒门之悟境,并将其譬喻为水上行舟,有舵在手,坦****地,无险不破,无岸不登(参见《刘子全书遗编》卷2,《学言》)。这正好说明了蕺山之儒教心学,从一定意义上说亦即蕺山本人之心学的特色。

在蕺山看来,作为儒教之根本的心,以“往还二相”为一,并且可以说是强调“即自性”的,它归根到底不同于禅心——以确立超越的见地而否定人心的自主性,立足于绝对的无的禅心。因为禅的自主性就是本来位天地、育万物的宇宙之心,故自然以裁成万物、经纶人世的有无合一的绝对的无为立脚点。因此,儒之心不仅是随运而转的自在之心,而且还是有定向的作为主宰的存在,人心只有根据此主宰,才能获得真正的自在,所谓道德性命也才能因此而保住。

据蕺山说,人心乃一气之流行,故自然与天地之道相通,但其中有至微的主宰充当其枢纽。如果此微体入尘而枢纽散漫的话,那么气也就会变得浮薄,进而使质、性、思也变得浮薄。这种浮薄是诸妄之根、万恶之源。所以,心失主宰,则全体亡矣(参见《刘子全书》卷12,《学言下》)!

蕺山认为,这种主宰对心来说,并不是作为独立的存在来规定的,也不是存在于心以上或心以外的,更不是存在于心中的一物。否则,就会与程子所说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旨背道而驰,反而使心陷于支离。所以主宰是心之主宰,而不是主宰心。这样,才能符合主宰即流行的一源无间之旨。如果根据以主宰为独立存在的立场,那么,像“本心湛然,无思无为,为天下主”(同上)那样的真的主宰,就可以说是无目的的,即无主宰的主宰。《论语》中“绝四”之一的“毋意”,无非就是提倡这样的真主宰的。

由此可见,蕺山所谓的主宰,实际上应当说是既无又有、既有又无、有无合一、有无无间的存在。这就是他指出“枢纽至微”的缘由(同上)。正如下面所要论述的那样,蕺山是以“意”为主宰的,因此他认为,把“意”视为心之主宰的胡敬斋之论,是颇有见地的。不过他又认为,若像敬斋那样言“专主”,便会等同于以心为情之“专主”的朱子之论,从而逐物堕心,故胡敬斋之论也未必尽然(参见《刘子全书》卷10,《学言上》)。所以,他不仅主张“意生心”,甚至倾向于以意与心为体用之关系(参见同上书卷12,《学言下》;卷9,《答董生心意十问》)。

总之,蕺山之所以提倡没有主宰的主宰,乃是因为如果把主宰从心中区别出来而成为独立存在的话,那么就会使心原有的自然性遭到毁损,而堕于人为安排,结果使心著于有而失方所,滋生去住转换、机械变诈之弊。

被蕺山视为主宰的东西,是“好善恶恶”的好恶之意,实质上就是心在对道德价值的切实感受中判断善恶的能力。在他看来,只有保持心之定向,不沦于虚寂之无,不流于任肆之有,把握一源无间之几微,并维持真的主宰面目,才能看到其中人的性命的本来面目。这是出自于排除心之支离外驰,重视心之血脉生命的立场,而这种思想方法与王学精神是一脉相承的。(1)总之,蕺山重视如上所述的心之血脉生命,并以此为孔、孟的本旨,认为儒、佛之别就在于心之血脉生命的有无。他还指出,如果说程、朱、阳明有功于学,那么其功就在于讲明心的血脉生命。据他说,心的血脉生命是一源无间的,所以道与器、心与物、精与粗、有与无、静与动、虚与实,或者本体与工夫,亦必然是全然浑一的,其中不能有一点支离偏颇,否则,心的血脉生命归根到底就会倾向于无并陷于禅。

蕺山认为,只有孔子才把握住了这绝对的浑一。基于这一立场,他对孟子以后的朱、王之学是持批判态度的。在蕺山看来,无论基于辟禅的立场,还是基于无视禅的立场,都未必能以这浑一的血脉生命为宗,故最终都难免陷于禅的支离、粗漏或玄虚。根据这种看法,他对朱、王二学都进行了批判。他曾批评说,朱子之心性二元论,以心为支离,以空虚为本,与禅有相通之处,所以是“半杂于禅”(参见《刘子全书》卷13,《会录》;《明儒学案》卷62,《蕺山学案·刘蕺山传》)。他还认为,阳明的良知说,不见得以血脉生命之体的意为主体,故亦陷入了禅之觉(参见《刘子全书遗编》卷13,《阳明先生传信录》三)。

晚年,蕺山虽信奉阳明的良知说,但却幸免陷于禅(参见《刘子全书》卷13,《会录》)。他从自己的浑一立场出发,对孟子以后的诸儒都进行了批判,其论如下:

夫道一而已矣。知行分言,自子思子始;诚明分言,亦自子思子始;已发未发分言,亦自子思子始。仁义分言,自孟子始;心性分言,亦自孟子始。动静有无分言,自周子始。气质义理分言,自程子始。存心致知分言,自朱子始。闻见德性分言,自阳明子始;顿渐分言,亦自阳明子始。凡此皆吾夫子所不道也。呜呼,吾舍仲尼奚适乎!(同上书卷40,《年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