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体工夫(1 / 1)

见罗追求的“止修”工夫,无非是反省的涵养工夫。所以他说:“吾学别无所长,无非兢兢于守一也。”(《正学堂稿》卷12,《答郭友书》)这个“一”,其实就是宋儒所谓的“敬”。但见罗所说的“敬”,与宋儒仍有不同,他不是把“敬”作为与“穷理”并用的工夫,而是作为与“穷理”融合在一起的浑然一体之功。在见罗看来,主张两者并用的宋儒之论,会导致涵养陷空、穷理支离,乃至于违背孔子的立本之旨(参见《止修学案·证学录》;《敬学录》)。

见罗所说的“敬”,是合性命与道德经纶为一的积极工夫,这可从他针对程明道就《易》之“敬义内外”论而说的“所以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一语所做的评论,即所谓应当体味“所以”二字这件事中推断出来(参见《正学堂稿》卷15,《答刘淳寰书》)。因为“敬义”是“止修”的别称,所以见罗认为必须洞察到“敬义”的“主意”宗旨(参见同上书卷18,《答夏台卿书》)。他承认,在作为反省的涵养工夫的“敬”中,有生生不息的性命,若能把孟子所说的“息(养)”作为涵养之根本,便可以很好地显示出这个主旨。

就是说,若能立足于“息(养)”,就能摆脱未发与已发、动与静在理解上的二分法,从而较好地透悟性体,而使人伦庶物、道德功业自然而然地获得成就(参见同上书卷9,《答刘质庵书》;卷18,《答夏台卿书》)。

见罗所说的涵养是直接归宗于性体的工夫。从这一立场出发,他认为,无论是程子的整齐严肃之“敬”,还是谢上蔡的常惺惺之“敬”,都跟他这一看法有一尘之隔(参见同上书卷27,《书问节语》)。

见罗之所以提倡“敬”,无非是认为本来工夫上的动静分说,失却了性体的命脉宗旨。所以,如要悟得性体之真,就要有静的工夫。不过,他好像又担心静的工夫陷于空,所以说:“静未尝不尽理,特恐认得不真耳。果知天性本静,而时时收拾精神,管束于此,则本根既植,条理自生。”(《止修学案·敬学录》)

总之,在见罗看来,如果基于涵养而时时管束此精神,那么本根既植,条理自生,而不必屑屑焉考之经传,凡念头动处,概与经传合,即时取经传,发吾知见,而经传所言总与吾心印合。此之谓“一得万毕”,此之谓“斋戒神明”,而非别有一段穷索工夫与主静相对也(同上)。见罗这个心法,与林艾轩所说的“日用是根株,言语文字是注脚”(《宋元学案》卷47,《艾轩学案》),张横浦所说的“六经之书焚烧无余,而出于人心者常在,则经并非纸上语,乃人心中理耳”(张横浦《心传》中),以及陆子所说的“学若知本,六经皆为我注脚”(《陆象山全集》卷34,《语录》)等等,是一脉相承的。

(1) 针对程子所说的“‘人心’,人欲也,故危殆;‘道心’,天理也,故精微。‘惟精’以致之,‘惟一’以守之。如此方能‘执中’”,朱子曾发表评论说:“此言尽之矣。”(《朱子语类》卷78)

(2) 所以朱子说:“圣人不以人心为主,而以道心为主。”又说:“但以道心为主,而人心每听命焉耳。”(《朱子语类》卷78)

(3) 朱子曾针对杨龟山所说的“‘天命谓之性’,人欲非性也”发表评论说:“天命之善,本是无人欲,不必如此立说。”这是因为,在朱子看来,像这样把天命(性)与人欲绝对区分开来的说法是错误的(《朱子语类》卷101)。若这种区分能够成立,那就会使性陷于佛氏性空的危险。但是另一方面,朱子又认为,以天理、人欲为“同行而异情”的胡氏《知言》说“是大凿脱,非小失也”。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若依胡氏之说,那就会危及性善的严肃性,而有使性陷于含糊苟且的危险。不过,对于胡氏的“同行而异情”说,朱子是以“同行”为非,而以“异情”为是的(同上)。这就使得朱子的心性论呈现出复杂的状态。

(4) 黄宗羲说过:“虞廷之言道心即中也。道心岂中之所发乎?”(《明儒学案》卷31,《止修学案·李见罗传》)故黄氏遂以见罗所说的道心非未发之中(性)的观点为非。许敬庵也认为:“见罗谓道心、人心,总皆属用;心、意与知,总非指体。此等立言,不免主张太过。中固是性之至德,舍道心之微,更从何处觅中?善固是道之止宿,离心、意与知,却从何处明善?性无内外,心亦无内外,体用何从而分乎?”(同上)从而对见罗的心性之辨提出了质疑。

(5) 例如帝王之保民、桀纣之纵欲、宿儒之博识强记、举子之弄巧趋新、仪秦之纵横捭阖、仙家之呼吸长生、佛氏之灰心槁性,其他如农、工、医、卜等。

(6) 见罗也这样说过,若按照所谓心性本来不该辨析的立场,那就不能不认为,急于辨析,也确是不得已的措置(参见《正学堂稿》卷4,《答庄君秀书》)。

(7) 因而,见罗与历来的诸儒不一样,他不以心为主宰者。

(8) 这一立场近于朱子(参见《朱子语类》卷87)。陆子曾将其所反对的《乐记》之静性论,视为源自于老子的学说而加以排斥(参见《陆象山全集》卷30,《语录》)。

(9) 与所谓“尽心则尽性”的传统观点不同。

(10) 以格、致、诚、正为学之末的见罗之说,并没有失却“性”的纯粹性、客观性和实然性。他曾反对朱子学者使“性”陷入主观、杂驳、空虚和支离的倾向(参见《止修学案·李见罗传》;《正学堂稿》卷9,《答刘质庵书》;《敬和堂集》卷4,《答苕中诸友》;《冯恭定全书》卷15,《答涂镜源》)。

(11) 见罗虽主张本体与工夫的一体,但不如王学那样彻底。后面所述的“止修并举”说,就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见罗之学被王门学者批评为“落于二见”(参见《正学堂稿》卷7,《答朱友大学辨疑》)。

(12) 清初的朱子学者吕晚村认为,见罗所谓“若离至善而说止,则入于禅”的观点似是而非。这是因为,在晚村看来,见罗所说的“至善”是离开“明新事理”,而只漠然于应事上讲“至善”、讲随处而求,这不过是把“至善”当作一段清虚罢了。可见,见罗之说在“至止”以前就已经陷入空虚了,因此属于狂禅(参见《天盖楼四书语录》一)。

(13) 吕晚村把见罗的“止修”论说成是阳儒阴释之术,并且认为:“将知本强合于知止,提示止修而造语。此恐止时不能止至善,修时不能修格、致、诚、正耳!”(《天盖楼四书语录》二)

(14) 黄宗羲曾针对见罗的《大学》观批评说:“先生欲到归于修身,以知本之本,与修身为本之本,合而为一,终觉龃龉而不安也。”(《止修学案·李见罗传》)另外,高景逸也作过同样的批评(参见《高子遗书》卷8上,《与泾阳论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