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达性命(1 / 1)

见罗排斥心宗、主张性宗,正如其所说的,是“直达性命经纶为一体”(参见同上书卷26,《答蒋德夫》)。这可以说,是见罗从求性命经纶浑然一体,或者揭示本体达用,并使之统会于工夫,从而把本体工夫、本体流行作为一体的意图中得出的。(11)所以,他私淑以穷理、尽性、至命为浑一工夫的程明道,并认为“吾意有深契于大程子处”(参见同上书卷11,《答管东溟书》),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他一方面对阳明的“致知”和白沙的“主静”持批判态度,如上所述,因阳明、白沙之学以浑一为要,以统体为旨,而排除了支离外驰之弊,所以在另一方面,他又承认阳明的“致良知”有救支离之功,白沙的“致虚立体”有救外驰之功(参见同上书卷35,《两督学侍御养詹公墓表》)。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具有分析、归纳倾向的程伊川学说,下了所谓“不知性命为何物”的论断(参见同上书卷19,《答徐时举书》)。若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说,见罗属于王门别派的儒者。

在见罗看来,作为归宗工夫的“止”,因为是“止至善”的工夫,因此,如果不真正承认性体“至善”而直接求“止”,那就有可能陷于禅定,或者滋生把捉、揣摩意见和玩弄光景的弊病。所以,必须把“至善”作为立命之枢,(12)并以体认“至善”为重点。

据见罗所说,这个“体认”就是《大学》所谓的“知本”。由于“知本”才能使工夫避免空**肆情、沉空守寂等弊病,因此“知本”二字诚可谓灵丹妙药。如果从旨趣命脉上说,“知本”必定比“知止”还要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般认为,知本是归宗,而知止是知本之入门(参见同上书卷19,《答曾惇书》;卷20,《答李榕崖书》)。但见罗所说的“至善”是实体,而不是虚体。所以,“至善”从形象上说是“无”,但从实体上说则是“有”。所以说它是无而有、有而无的关系,也就是不离流行之善,但又超越流行之善的自然浑一的关系。所以如果把“止善”的工夫也分为动静两边的工夫,那反而会失去“至善”的自然性和浑一性(参见同上书卷10,《答何若虚》)。这就是见罗反对在工夫中分论动静的主要原因。

按照见罗的说法,若分动静工夫,或者成为即事着相,或者成为避事着空,从而产生把性命经纶分为两截的弊病(参见同上书卷17,《答王兴伟书》)。由于性体是超越动静的实在,所以如果把工夫分成动与静的话,那就会以境为性,以心为性,从而误解性之宗趣。这也是见罗反对动静分论的理由之一(参见同上书卷11,《答顾泾阳》)。那么,为什么《乐记》要以“静”为性,而周子要提倡“主静”呢?据见罗说,《乐记》的“静”是表示“性”的。但《乐记》提倡的是相对于心的“性”,所以不得不说“静”,因而这个“静”不属于境之“静”。而周子之“主静”,就是为了契合《乐记》这一主旨的(参见同上书卷8,《与杨荆严书》)。

见罗揭示性宗,主张摄知归性,但又唯恐陷于“静”境。而他反对以《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未发”为“静”时,将其视为“性”之体,并从这一立场出发,赞同朱子所谓的“性为未发”说,而反对李延平、陈白沙的“未发主静”说,其理由也在于此(参见同上书卷8,《与杨荆严书》;卷10,《答陈抑之书》;卷19,《答曾惇书》)。如果把见罗所说的“止”法误认为“静”境工夫的话,那就违背了其辨析心性并以性为宗的精神,亦即违背了其求性命经纶浑一之体的主旨。在见罗看来,即使由于“止”法而陷于沉静入寂之弊,那也不是“止”法本身的过错(参见同上书卷9,《答刘质庵书》)。

关于涵养和省察,也和动静论一样,见罗反对将它们分为二项,而以两者为浑一的工夫。从这一立场出发,他非难了朱子的悔悟之论(参见《朱子文集》卷67,《已发未发说》),认为朱子把涵养和省察分为事前和事后,就是以二者为两段工夫。

在见罗看来,工夫必须完全是性体上的工夫,但因为“性”是体用浑一之“性”,所以其工夫又必须超越“性”的发用流行,即超越不离端倪的本然之“性”,并直接归宗于性体。否则,就会有毫厘千里之谬。然而,白沙的“养出端倪”说,却并不是落在端倪上而归宗于性的。这与孟子依据“四端”而察识扩充性善之体的主旨迥然不同。为什么呢?因为孟子即使说“端倪”,也是归宗于性的,而其所谓“察识”,亦不是专止于知的发用流行之善,即识“端倪”的工夫,实际上是根据“察识”而辨别宗旨的工夫,从而归宗于性。

见罗所说的“止”法,如前所述,是达到性命经纶的浑然一体工夫,因此,不言而喻,当他说“止”的时候,也是重视日用实践上的实地体察的。故而他举出明道所谓“自家体贴”和陆子所谓“千虚不如一实”之语,认为“止”法必定是不离日用人伦而直达性命的工夫(参见同上书卷20,《答庄芹甫书》《书问节语》;卷5,《答徐时举书》)。

见罗认为,这种“知止”之法,因为既是孔门的定性之枢,又是总括经世的诀窍,所以只是从纷纷扰扰中讨出把柄的手段(参见同上书卷17,《答王兴伟书》)。

据此我认为,见罗所说的“止”法,与阳明所谓的“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王文成公全书》卷20,《别诸生诗句》)的简明直截的当下悟入,似乎有一脉相承之处。总而言之,在见罗看来,如果借助“止”法而在日用处得其根本,那么经纶大业也就会有事而无事、动而静,并完全借助超越人为的自然之力而裁成之(参见《正学堂稿》卷19,《答黄仲黼》)。

如果从这种“止”法之学出发,那么在事事物物上求一个个当然之理的朱子学的用功方法,似乎就有了隔靴搔痒之感(参见同上书卷30,《书问节语》)。